*劍城京介(33)X 松風天馬(13)

*一點點煉銅,有哭哭劍城,刀子

涉及很微很微的R覺得雷就立刻滑掉,感謝

*天馬日快樂!我ㄉ寶貝!

 

 

 

在童年裡,他就像是失去方向的候鳥,卻被迫遷徙。

──假設我停止飛翔,就會得到救贖了嗎?

無法回答的他只是睜著他哭紅的雙眼。

無止境的守護與逃離。究竟誰、才是被豢養的鳥隻?

 

 

 

Initiation

──「……你也被拋棄了嗎?」

 

松風天馬回憶,第一次遇見那個男人,是在一場滂沱大雨過後。

小小的腳穿著沒有繫鞋帶的白鞋,他慌慌張張從東京親戚阿姨的家中逃出,就像是在掙脫四季的枷鎖。

叔叔和阿姨爭執的聲音、被提及的過往、以及惴惴不安的他,一切如同被綁在高空中的繩索,擺盪著隨風而越漸清晰。

他想,自己並不是個拖油瓶。

回憶到這裡,天馬又忍不住酸了鼻。他繼續在街上奔走,濺起的水花也好、濕漉漉的布鞋也罷,好不如容易擦掉眼角的淚花,卻又被溼答答的瀏海打得眼紅。

跑累了就休息,別人來關心就埋頭繼續跑。

他裝作堅強,氣喘吁吁的壓抑住了那顆隨時會跳出的、遍體鱗傷的心。

最終,他的腳步停駐在那個公園前,視線則是在那個男人身上。

逐漸放晴的天,使他的視野逐也漸清晰了起來,那抹黯淡的身影,在他的眼中,不知為何卻逐漸燦爛了起來。

他像候鳥一般,本能地停在比較溫暖的南方。

天馬好奇盯著他,像是在欣賞擁有炫色雙冀的鳥隻,卻又像在看一隻流浪的寵物鳥。

劍城京介癱坐在長椅上,他緩緩的舉起視線。男人努力睜開了紅腫的眼、撥開被風雨搞得亂糟糟的髮,好看清楚眼前的光景。

那是一個孩子。

踩著雨坑,跌跌撞撞在他身邊晃的孩子。

「……你也被拋棄了嗎?」

天馬向他伸出自己小小的手,往男人消瘦的臉頰撫去。也就在那個俄頃間──像是觸動了什麼陷阱一般,他心中最酸楚的那點被扯開了保險,無止盡落下的淚水一滴一滴,就這麼淹沒了他灰暗的世界。

男人緊緊捏著他稚嫩的手心,只是一直一直哭著。

一直、一直。

陽光和雨水交織的味道,久久無法散去。

 

 

 

Definition

──這是「被豢養的鳥隻,與貪心的賞鳥者」這樣的關係。

 

回憶起過去,天馬只是撐著頭,在瞌睡的頓點之中找回了平衡。他一邊轉著筆,將視線落在無聊的英文課本上,假裝沒有分神。

有時候就會有這樣,就像是0.01秒的夢。

在那個瞬間,只是一眨眼的時間,他又夢回了過去──他與那個男人相遇的瞬間。

並不是多浪漫或是多難堪的記憶,更多的或許只是,兩個傷痕累累的生命就此相遇,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。

算一算已經有5年了,劍城京介在他的生命中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
他不否認自己依賴他,但是,矛盾感卻自始至終的縈繞在他青春綻放的心頭難以釋懷。

而在下個夢再度來臨前,老師才宣布了下課。

「走了,天馬君。」

同班的狩屋正樹一手提起老早收拾好的書包,拉起正在發呆的天馬。

「快點!我不想跟前輩們搶更衣間,每次都很臭!」

松風天馬是足球隊的新星,準確來說,是日本的少年足球界中含苞待放的花蕊,這個世界依舊期待著他的成長。

強大的過人能力,擁有不需質疑的中場神經,被各個足球名校覬覦及恐懼的存在,獲得的單場MVP次數已在紀錄邊緣。

如今的他才國中一年級,一個懵懵懂懂的年紀,美好的青春還有待綻放。

「知道了!」

天馬笑著回應,他火速收拾好了東西,跟狩屋在沒有訓導主任的長廊上奔跑。

他們嘻笑與打鬧著,一前一後闖進了更衣間,被待在裡頭的前輩念了幾句。

他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,與同級生打成一片,會受到前輩們吐槽與寵溺,在師長的眼中,無疑是個善良又努力的學生。

在這裡是這樣,但是一旦回到那裡,他卻又變得有點不同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他熟練的把備用鑰匙塞在男人的皮鞋深處,打開燈、點亮黑漆漆的玄關,「劍城先生……」

天馬小心翼翼推開了房門,才看見了穿著幾天沒換的居家服的、窩在電腦前的男人。

他一邊聽著音樂,一邊看著螢幕中的掃描過後的外文雜誌,他彷彿能一目十行,在碎念與躍動的指尖中飛快地打上日文。

察覺動靜的他放下耳機,示意對方過來這裡。天馬露出了無奈的笑,小跑過去伸手擁抱住了他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「嗯,回來了。」劍城將頭埋在他的側頸,吸取他運動過後濃而不膩的汗味,將懷裡的孩子抱得更緊了些。

在學校與在這裡的他或許沒有不同,又或許完全不一樣。何者會更真實?當然也可能更加虛假。

他捧起他的臉,在嘴角落下了一吻,一如他一直以來要求的那樣。

「你知道的,去洗澡,吃飯了。」他撥開他擋住前額的髮說。

「現在還早。」

「不早了,你今天還要回去。」

「好吧。」

撒嬌是必要的,是他們之間生存的關係。

這種模式不能被歸納的親人、太過親暱,若被歸納成戀人、大概又會過於糟糕。師徒嗎?包養?還是某種特殊的互利共生關係?

在松風天馬眼中,可能全都符合。

例如,他現在引以為傲的足球,就是這名「恩人」傳授予他的,但即使是如此,他們還是會擁抱、會接吻、會在寂寞時陪伴彼此。

如果要將這種關係做出連結的話──

沖濕自己後的天馬撥開濕漉漉的髮,他看著鏡中赤裸的自己,無法上揚的嘴角扁的難看。

他可能會說──這是「被豢養的鳥隻,與貪心的賞鳥者」這樣的關係。

而今,他才13歲。

 

 

 

Falling

──如果不往前走,就不怕跌倒了

 

大概每兩個禮拜,松風天馬需要回家一趟。

升上國中,和監護人說了要去外面租屋後,得到了每個月固定匯入的零用錢,以及遠房的親戚會定期來視察。

就像是刻意維持這種再淡薄不過的關係。

別人圖的是什麼,他一直都很清楚,但是他彷彿習慣了,卻又像是無所謂。

在吃下劍城京介親手煮的最後一口白米飯之後,天馬從餐桌上起身。

「這樣說再見的嗎?」

他被拉了回來。

天馬被大人給鎖在懷裡,纖細的身體卡在他的雙腿之間,劍城把下巴貼在他的胸膛,用勾人的視線看著他,「我怎麼教你的?」

天馬輕輕嘆了口氣,主動親吻了他的髮,

「我明天就回來,劍城先生,會想你的。」

每一次都需要哄著,就像是小孩子。

他們依舊以擁抱與親吻道別。

大家都說「會吵的孩子有糖吃」,但那僅限於孩子。這點,劍城京介再深刻不過。

成長是一趟單程的旅行,而大人的世界太過醜陋了,他也曾一腳踏進這泥沼當中,過多的利益、仇恨、名譽、金錢,全都攪和在一起,融合成臭酸的汙水,散出無法抹去的噁心味道。

等到他好不容易,苟延殘喘的從地獄之中爬回來以後,他的雙翼,儼然被折斷了。

失魂落魄的停留在日光尚存的海灣,可能是他最後的奢侈。

於是,他知曉了一個荒謬卻又十分中肯的道裡──如果不往前走,就不怕跌倒了。

他曾經對天馬這麼說過,在天馬10歲,沒有徵選上少年足球菁英兒童組在他懷裡哭時,他是這麼安慰道。

年幼的他不明不白的點了點頭,就被那雙經歷過許多的雙手給攬入臂彎之中。

溢出且不被察覺的是,話與背後的意義、與男人受過的傷。

天馬露出溫柔的笑眼,道了再見,在涼涼的風中走出了為他築起的巢。

雛鳥,太過脆弱了。他想。

劍城京介的臉垮了下來。

他喃喃自語:「太脆弱。」

 

 

 

Sky

──我也好想飛翔啊。

 

下午第一節的生物課是他最討厭的課程之一。

大概是因為卡在午後。他睡眼醒忪的張開了無神的藍眼睛,同樣熟練地轉起了筆。

他經常忘記時間的流逝,會忘記現在是的幾節課、忘記今天的日期、忘記此刻的季節,他並沒有戴手錶的習慣,卻也不以為意。

有時候他甚至不記得冬日已經悄然降臨,穿著單薄的短袖就跑出門去,結果被劍城京介抓回來,把他包的緊緊。

他是失去時間感的候鳥。就像是雨中的蝴蝶,無法飛翔的命運是如此的相似。

而臺上的教師難得提起了他感興趣的話題──候鳥的遷徙。

當他張開眼睛後,黑面琵鷺的的身影倒映在簡報裡,那是一種白色的鳥類,有著突兀的黑色長嘴,停留在清淨的河口邊。

他停下了轉動的筆。

「遷徙中的鳥一般會結成群體,在遷飛時有固定的隊形。這種方式的結群中鳥類之間是有相互關係的,有的群體具有一定的社會結構……」

「那不小心脫隊的鳥,會怎麼樣呢?」有人舉手這麼問。

老師推了推眼鏡,「通常會有一兩隻留下來陪伴受傷不能飛的同伴,但是死亡的例子也有很多。」

天馬淡然的看著窗外。

沒有鳥隻的天空,沒有雲遮擋的豔陽,如今是秋天啊,原來。因為出門前,劍城才叮囑他帶了外套。

是嗎?

他拉緊了衣袖。我也好想飛翔啊。

他又再度踏入那個熟悉的地方。

同樣的每一天,乏味卻又不至於枯燥的衝突感,一進門就是一串吻與深深的擁抱。

已經超過界線的關係,是不能被發現的。松風天馬有自知之明。

他小心翼翼的保護著,沒有讓任何在他身邊人知道這個男人的存在,就像是在掩飾一道疤痕一般,但心情卻顯得複雜。

他還記得,前幾天足球隊的友人才提起那個過往的傳奇。

「信助他們提到了你喔。」

「我?」

「冷酷無情的王牌射手,劍城京介。」他以平淡的語氣說著,專注的在解開那顆忘記還給班上同學的魔術方塊。

劍城京介擺起了臉色,他冷不防地揮開他手中的玩具,用力抓起孩子的臉。

「我不喜歡被回憶。」

「為什麼?明明是好的回憶。」

他沉默,看著手中的人努力的在扭曲的面容中擠出聲音。

「單場MVP最高紀錄保持者,15歲那年保送義大利,之後被義大利隊伍簽下,有時國際賽事會回到日本效力……」

天馬用力扯下他的手,「都是些好話喔!」

他說,樣子是這麼的天真。

毫無波瀾的水塘,清澈的可以看見池底藏著的寶石,價值連城的,感覺隨時都會有人要把他從身邊搶走。

因此他一直以來都十分珍視、十分保護的。

但劍城京介還是非常不爽的板起臉孔,甚至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。

「不需要這樣,天馬,你明明知道。」他眉頭深鎖。

「你說你不喜歡拘泥過去。」

「對。」

「但是我總覺得,劍城先生你,還是停留在過去。」依舊是我們第一次見面,那個憔悴又可憐的樣子。

他深呼吸,空氣中悶悶的味道蔓延,秋日的清爽不復。

「你是沒有辦法拯救我的。」他語重心長的說,「我也不想被拯救。」

劍城最後默默退出了僵局,他沒有在他嘴角親吻,也沒有叫他趕緊去洗澡或是吃飯,而是走出了房門。

他仰頭,客廳沒有開燈,而日漸漸的落了,幽暗的世界再度籠罩了他的生命,這樣日復一日。

沒想到,他還是停留在那個海灣,癱在血水之中感受陽光留下的餘溫,卑微的像是靠著施捨而活的藝術家。

他專屬的藝術是他的憂傷,而華麗卻憂愁的抽象畫,就連他最愛的松風天馬,也讀不懂。

天馬愣愣盯著空氣,直到門被重重的關上以後,他才有把對方惹生氣了的實感。

他一直以來都明白,這個同居的成年人脾氣其實相當古怪,其實比誰都要像個小孩。

只是,不拯救他的話,越陷越深的會是自己。

在他倆複雜的關係之中,更多時候,察覺到一切的是這個13歲的大人。

如果說自己是失去時間感的候鳥……他看向窗外,枝頭的麻雀嘰嘰喳喳。

那麼,遍體鱗傷的男人,就是失去方向感的候鳥。

無依無靠的他們都在世界的邊緣擱淺,靠著汲取彼此的生命偷偷摸摸的存活。

 

 

 

Growth

──這個熱愛足球的男孩,總有一天會蛻變成一個更加熱愛足球的大人。

 

又是一次單場MVP。

這次的比賽相當有挑戰性,但是滿腔熱血與抱負的少年們依舊屢創佳績。

踢入致勝那一分的松風天馬被興致高昂的隊友們揉臉摸頭,甚至嚷嚷著要把他抬起來。

孩子的燦爛的身影被轉播到電視上。

劍城先是笑了,隨即擺出一張苦臉。

他靜靜的在沙發上等待他的歸來。

說要去慶功的訊息沒有回也沒有讀,他僅僅是待在沒有燈的客廳,細數每分每秒的流逝,鐘擺的滴答聲響此時再深刻不過了。

依舊是小心翼翼地開門聲,小心翼翼地說著我回來了。

天馬回到應被稱作為「家」的堡壘,卻只等到了劍城京介相當不耐煩的臭臉。

「我回來了,劍城先生。」他尷尬的笑著。

天馬抿了嘴唇,還是決定小跑進他的懷裡。

「如果是因為太晚回來,我很抱歉。」

「我沒有生氣。」

「但你看起來很可怕喔。」

「我說我沒有生氣。」劍城將天馬的臉捧到自己眼前。

他雙眼睛飽含的是錯綜複雜的情感。

很炙熱、卻也很冰冷。而劍城身為主人自己也猜不透。

究竟是什麼迫使他這樣,讓他生氣、惱怒、忌妒、卻又光榮,就像是他曾經混沌到沒有邊界的世界,是黑洞的邊緣,吸引著全部。

他最終只是嘆了口氣。

劍城輕輕彎下眼角,把天馬放進了臂彎之中,「我沒有生氣。」

重複的這句話是藉口,也是講給自己聽。

原本滿身是汗的身體,帶著火鍋味道的便服,現在還沾染了劍城京介的味道。

──是一種接近大海的鹹味。松風天馬想,大概是眼淚的味。

天馬摸了摸成年人的頭,聲音帶了點難過,「劍城先生不高興嗎?我們贏了比賽。」

他眨了眨眼睛,將擁抱中的男孩摟的更緊,卻沒有回答的打算。

「還是跟隊友距離太近了,所以你不喜歡?」

嗯。他想了想,接著點了點頭。

「吃醋嗎?」

「不只吧。」

「忌妒?」

「或許。」

「是在……忌妒我嗎?」

劍城京介翻開了眼皮子,他展開原先弓起的身體坐直來,看著處於成長期的天馬,發現已經再也不能和他平行對視了。

感覺跟最近比又高了一點點啊。他想。

「你什麼都不說的話,我是不會懂的。」

「我講了,我不想你跟隊友太近,就算是勝利也一樣。」

「不,不是這個。」

天馬稍稍撥開他的手,卻反而惹怒了劍城京介。成年人強而有力的指節一根一根嵌他的衣擺。

不能有逃離的打算、不准有拋棄的意圖。

他睜著那雙目光如炬的眼睛。

「是因為快要追上了,所以不開心吧。」

劍城微微鬆開了右手。

他將松風天馬一路以來成長的軌跡盡收眼底,他又怎麼能不瞭解呢?

這個熱愛足球的男孩,總有一天會蛻變成一個更加熱愛足球的大人。

太過天真了,太過美好了。

他多希望他的人生幸福美滿,於是,他每日每夜都在他的夢裡,試圖去建構松風天馬更加燦爛的模樣,比相遇的那一天,更像一顆太陽的模樣。

但是,他的太陽似乎走的太遠了。

回過神來,天馬已經握住了他的雙手。

「我會陪著你的,劍城先生。」他輕輕一笑,「但我還是想超越你的紀錄,想要比你更強。」

為什麼要這麼說呢?完全沒有安慰到啊,笨蛋。

劍城京介感覺自己正在下墜,他又想起了從天堂摔入人間的那些時光,酥酥麻麻的感覺、電流竄過身軀的疼痛感、席捲他的神經。

酒精、睡眠、淺淺陽光、烏煙瘴氣的房。

他認為,自己實在變得太弱了。

以至於,年幼的孩子,隨隨便便都跑得贏他。

「我……」

天馬撥開了他被藍髮遮掩的劉海,在他雪白的額前,安慰似的親了一口,「劍城先生是我憧憬的對象,是強大的人,所以我無論如何,都想超越你。」

他們十指緊扣。

「我來完成你的夢想吧,可以嗎?」

 

 

 

Healer

──因為他需要松風天馬,他渴望太陽,卻不渴望被拯救。

 

劍城京介從來沒有否認,他一直都想找個名義,將天馬留在他的身邊。

踢足球時賺的錢不少,現在也有在穩定的做翻譯工作,他不缺錢,除了穩定的收入,也有個能遮風避雨的房。

但是,該用什麼樣的名義呢?

他不只一次在他面前刻意提起戀人關係──像是在博求認同般。

我是你男朋友、我們是情侶、我們是如此的親密,諸如此類,各種各樣的明示暗示都曾出現過。

即使是如此,世故的孩子卻一次次的閃躲開來了。

七分的無心,三分的實意。

而他,不忍心拆穿……實際上是不敢。

劍城同樣也自認自己是他的師父、是他的父親。他照顧他、在各種通知單上簽名、哄他入睡、受傷時為他療傷、做錯時會給予責罵。

他甚至將松風天馬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送到他的身邊──那蒸蒸日上的足球技巧,明明都要歸功於自已。

為什麼呢?為什麼他的孩子始終在逃避承認他們之間的不平凡的關係?

劍城京介的眼睛從此變成憂傷的暗黃色。

但是,如今機會終於降臨。

發高燒的松風天馬癱軟在被窩中,比流感更加嚴重,卻又不像癌症那樣無可救藥。

他全身無力,張著無法看清世界的靈魂之窗,隱隱的望著窗外。

孤單的麻雀偏頭望著他,呆呆的樣子。天馬下意識的伸出了手,他想觸碰,想要感受世界之外的自由。無法觸及的指尖最後落到了劍城的手心。

「怎麼了?我在這。」

喉嚨啞的無法說話,他無力的搖搖頭。

「得幫你請個假。」

翹了每一次學校日的「家長」終於要現身了,他撥通了學校的電話,說松風天馬生了嚴重的病,需要請個幾天的假。

「不好意思,您是松風君的……」

「我是他的父親。」

33歲的劍城京介這麼說,眼角都笑彎了下來。

他側身坐在床沿,輕輕地撫摸孩子柔軟的自然捲髮,他垂下眼,看著難受到若無法呼吸的他,一邊敷衍的回答老師拋來的問題。

「就這樣。」

就這樣,電話掛斷了。天馬皺起眉,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男人,握緊了加厚的被單。

「好好休息,我會一直在這裡。」慣例的、公式般的,在他的額前留下淺淺一吻。

天馬望著他遠去的背影,眼眶泛起淚光。

不只是因為生病的難受,還有不明的因素、曖昧不清的情緒,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只是暗暗的想,大概會有點疼痛。

劍城京介盛了湯、端了藥、準備得妥妥當當後進了房。他彎下眉梢,傾心的安撫受傷的雛鳥之際,卻又建築了牢籠。

是那樣的矛盾,那樣的全心全意。毫無忌憚的。

瘋狂到,劍城京介明白,他會願意為了他的每一個小小願望赴湯蹈火。

剛好的是,天馬同樣也深知這一點。

他吞了吞口水。

「劍城先生。」

「怎麼了?」他為他將髮勾入耳後。

「現在的話,無論我說什麼,你都會答應對吧。」

「就算是生病前也是這樣的。」劍城抓了抓頭,「說吧,想要什麼?」

意識正在崩塌,身體逐漸變得不屬於自己,天馬的右手艱難的伸出被子外,抓住了他的衣角。

他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定一般,深呼吸,他說:

「果然回去踢球吧,京介。」

那個瞬間,地球像是停止了運轉。

劍城京介心底的風鈴被風輕輕敲著,發出了聲音。

他反手握住了天馬的手,扣住了他纖瘦的手腕,緊緊的、緊緊的,像是要烙下痕跡那樣。

而天馬則是非常努力的睜著眼、撐起意識。

還記得,撒嬌在這段關係是必要的。

原因不只是劍城京介的要求,而是天馬自己也察覺到,如果用撒嬌的話,就可以輕鬆解決90%以上的問題。

會這麼有用的原因,不過就是能簡單歸咎在劍城京介本身。

因為他像個小孩。

因為他沒有安全感。

因為他是傷痕累累的大人。

因為他需要松風天馬,他渴望太陽,卻不渴望被拯救。

而最後面那一句,肯定是騙人的。

所以,很難得的、親暱的叫喚他的名字,是否能夠讓他亂了調的羅盤,重新指向南方呢?

而答案卻先被劍城京介的淚水模糊的拭去了。

試卷上,深刻的墨淡淡的暈了開來。

 

 

 

Pain

──他是豢養鳥隻的賞鳥者,是個貪心的大人。

 

劍城京介一拳揍在距離他10公分的枕頭上。

像是警告一樣,布滿血絲的眼望穿了天馬。

他將前額抵在天馬的頭上,淚珠如雪花一般,片片落在那張驚恐而稚嫩的臉孔上。

松風天馬感到非常害怕,而他非常想哭。

28歲那年,他被整個世界的人類背叛了。

那些貪圖他名利與錢財的人把他捧的非常高,接連的獲勝與關鍵得分,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價值。

於是,勾結的利益,糾葛的人際關係,像DNA一樣,轉錄成那個冷酷、強大,卻同時自滿、且搖搖欲墜的他,這些在美好的年歲中看似是一道燦爛的流星,其實是一個難看又醜陋的瘡。

最終,生活在塔頂的旅外選手,從天堂的邊緣狠狠的摔落下來。

他已經無法飛翔了。

沒有球隊願意用他,沒有信用可言,糟糕的名聲,遠離自己的朋友。

折斷的臂膀淌著血,而他失去了重心。

所以,當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淋雨之際,那個挾帶著朝陽跑到他身邊的孩子,理所當然的成為了他的救贖。

那雙小手透出的體溫,他始終記得。

大家都說,小孩子是會無條件愛人的,因為他們還沒長大,還不夠懂這個字所具有的深意究竟有多重。

但是,那樣的情感卻也相當純粹。

此刻,劍城抱著他的太陽,在不見天日的房裡哭泣。

──他是豢養鳥隻的賞鳥者,是個貪心的大人。

天馬被擁抱的無法呼吸,只是軟軟的趴在他身上,偷偷一點一點的試圖掙脫。

──為了要將我的孩子留在我身邊,必須要將他拉離同伴的隊伍中。

──不會遷徙的話,是不是就不走了?

劍城抓住了天馬的雙臂,他露著一雙殷切的眼,將過多的情緒與愛意全都灌輸進去。

於是,他說,像是不容拒絕那樣,卻也像是苦苦哀求:

「做愛吧,和我。」

顫慄的瞳孔本能的拒絕,即使恐懼到無法脫口,即使無力到無法哭泣,天馬過度放大的雙眼,明明也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
「不要。」沙啞的聲線,難以完全傳遞的恐懼。

劍城京介強硬的吻上了他。

 

 

 

Promise

──都被拋棄了,那要一起嗎?

 

褪去外衣的兩人包裹在厚實的棉襖當中。屋外,秋雨連綿的聲音,輾轉蓋過床墊彈簧發出的噪音。

微弱又急促的喘息,隱晦且強忍住的哭腔。

孩子滾燙的眼淚被碎吻一一抹去。

天馬沉浸在羞恥之中,他像是一顆尚未成熟的果子,卻被泡在嗆鼻的福馬林之中。美其名曰是防腐,殊不知,內在的甜美早就被掏空的一點都不剩。

什麼大人,什麼守護,這一切的一切,實在是太過份了。

他努力去掙扎,想要對抗不安好心的施暴者與醜陋的現實。

即使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,即使好早好早以前他就告訴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。

但他始終在那個人的誘哄與暴力之下,走向崩潰的邊緣。

這是他和劍城之間,默契之間協議出的地雷。

不可以出現在學校、不會邀請同學來家裡、不可能收養、不成為監護人、不能被發現、不可以踩線、以及,絕對不可能發生關係。

年幼的他這麼說,像是在安慰小狗那樣搔搔他的頭,「不然就分開囉。」

可悲的是,就算是結束,也稱不上是分手。

──只是兩隻墜落的候鳥,各取所需罷了。

一想到這裡,一想到這些約定,一想到這些年來拼拼湊湊與誓死保護的這些,他就感到痛心疾首。

最後,天馬在紛亂之中大哭了出聲。

聽見了,哭聲與哀求確確實實的傳遞到他的耳裡。

而劍城京介彷彿大夢初醒。

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,停下了現在的動作。

進行到一半的事卡在尷尬與傷痛的縫隙之中,那雙將他視為敵人的眼神,總算讓他完全搞清楚現在的情況。

劍城京介抱頭。

「……你也是被拋棄的人嗎?」

還記得,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。

失散的靈魂,將會由彼此來填補。從那刻起,他就對此深信不疑。

可如今,拋棄這個平衡的,卻也同樣是自己,

「對不起。」

應該要拿捏好界線的,不應該踰矩的。

「真的對不起。」

他伸手抓住想要逃走的天馬,將他嚴實的攬入懷裡。

「你不要走。」

他說,一邊哭,一邊親吻他的髮。

「我只剩下你了。」

你也被拋棄了嗎?

都被拋棄了,那要一起嗎?

看著同伴成群飛翔,看著別人的幸福綻放在天際,我們在地面上,也可以譜出自己的故事。

那你、會拋棄我嗎?

劍城閉上了眼,他絕對絕對想都不敢想。

 

 

 

Escape

──「離家出走吧。」

 

松風天馬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出現在他面前。

他幾乎是每天每天都來孩子的住處問候,給了這個足不出戶的宅男一個充分的出門理由。

今天他是抱著一顆足球,不停地敲著天馬租屋處的門。

路過的鄰居沒有關心,沒有制止,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。

從補習班晚歸的學生看著眼前精神恍惚的大人,暗自皺起了眉。

在迅速抽出鑰匙進入溫暖的家之後,重重的關門聲隨即落下,就像是在宣洩不滿那樣。

劍城京介也察覺到了,終於停下了吵鬧。

他有些顫抖的拿起手機,撥通了那個最愛列表上唯一的聯絡人。他的眼睛微微的腫,卻不影響那雙眼睛帶有的混沌色彩。

關成靜音的手機沒有發出聲響,但是來電通知卻飽滿的呈現在螢幕上,松風天馬蜷縮在沙發一角。

他伸出了食指,在紅色與綠色的圖示上游移,畢竟他的行為也同樣傷害了那個禁不起風吹草動的大人,而他並不是一個可以將感情分割的人。

愛與厭惡都有,善與惡也都有。

或許是因為本性,事以至此,他的心底始終在關心那個孩子氣的大人。

他能感覺到,那顆始終動搖的心已經割出了裂痕,血液四濺,在他的眼底畫成星空。

天馬深吸一口氣。

他按下了接通的按鍵。

靜謐的電話兩頭相隔一扇門的遠距,劍城京介首先開了口:

「對不起。」他說,語氣摻雜著不安與壓抑。

男人企圖用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松風天馬產生愧疚,他妄想著他的孩子會回過頭擁抱他,承認自己對他太壞了。

他則像是推託一般的自己說,他並不是始作俑者。

而天馬沒有回答。

或許是障礙依然存在,他還是無法沉住氣對著話筒說一聲沒關係。

他握著手機,呼吸聲在空氣中飄散,像極了冬天的呼出的寒氣,劍城京介的聲音一字一句從話筒中傳來。

只是忽然,門外的節奏似乎變了調。

略大的說話聲音、異樣的腳步聲,從手機裡和門外產生了共鳴。

衣料磨擦的聲音,碰撞的吵雜聲,他能夠依稀聽見門外的男人透露出的衝動或是憤怒的情緒。

天馬抓著手機想要聽懂,卻理不出個所以,他疑惑的嘆了聲「喂?」,卻沒有得到回應。

他接著聽見了手機掉落。

框啷的聲音,忽地又開始的敲門聲,劍城京介略顯焦急的呼喚再度傳來,天馬困惑的套上室內拖鞋,正準備去開個門縫一探究竟時,他的手機又收到了一封來電。

黑色的鎖定螢幕上,監護人的名字醒目的像是在警告他。

天馬瞪大眼睛,停下了所有動作。

那一刻,就在他的腦袋察覺到一切的那瞬間起,他就只有一個念頭。

「離家出走吧。」他喃喃自語。

 

 

 

Farewell

──「謝謝您。」他說

 

事情並沒有落下帷幕,松風天馬直到最後也沒有開門。

那天晚上他將手機關機,隔絕了對外所有的聯繫,包括監護人在內,無聲的革命最終趕走了所有人。

偷偷藏起的美麗鳥隻,最終被發現了。

這個年紀是無法說什麼時間總能沖淡一切的廢話,更需要的是談一談。第二天,天馬就回到了那個名義上的家。

叔叔阿姨沒有多過問什麼,只是露出了譴責的面容,以及偷偷釋出的尖酸刻薄的話語。

天馬將所有責罵與關切都聽了進去,只能機械式的點頭,然後在大人們宣告「不能在與劍城京介有任何往來」的時候,稍微頓了一下。

「做得到吧?」

天馬抿起了嘴唇,很輕很輕的「嗯」了一聲。

又能怎麼辦,他只能答應。

13歲的年幼心靈很痛,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都像是在摧毀他的靈魂,他彷彿回到了5年輕那個遍體鱗傷的樣子。

他的腦袋昏昏沉沉,喉嚨也乾啞的無法反駁,這才意識到一個禮拜前生的病大概還沒有痊癒。

在單方面的討論一番以後,松風天馬便被決定必須在大人們的眼皮底下生活。

退掉租屋,回到這裡。阿姨的語氣容不下一點點反駁的意味。

除了被以另一種形式關起來之外,這也同樣意味著,他將會失去劍城京介。

但是,無論是哪一個,都不是他所希望的未來。

天馬張開了暗藏抑鬱神采的雙眼,對著監護人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。

叛逆期似乎才初長成,不帶有惡意與雜質。

那個乾淨的靈魂將一切都反映在他海藍色的瞳孔。

「謝謝您。」他說。

就像是告別。

天馬最終回到了學校,他找了教練商討一些事項,於是一個人留在了球場。

「你等等,我請個有經驗的人過來跟你聊一聊,不過你肯定會嚇一跳的。」

教練神秘兮兮的說,臉上的笑怎麼也藏不住。

早有預感了。天馬撫弄著自己的每一個指節,像是節目開始之前,正在打發時間的觀眾。

從下定決心的那時起,和教練出提起這件事的那刻開始。

他朝思暮想的雛型就已經形成了。

「介紹一下,這位是我國中的學長,不用介紹也超有名的,所以……」

他領著那個人來到室內場館的門口,感應門開啟,教練率先走了進來。

建築的巢坍方,雛鳥拍著翅膀,望著脫節的同伴。

「天馬君有問題就盡量問吧,雖然學長看起來有點冷淡,但是我敢保證,是溫柔的人。」

天馬露出溫和的笑,向著門口瞧著那個與初見面時毫無二致的身影。

「我猜對了,是劍城先生。」

他再一次瞇起了笑眼。

不想就這麼生活下去,不想要由別任決定自己的人生,不想任人擺布,不想一昧的順從。一切的一切都全是因為他自始至終,都渴望著飛翔。

毫無察覺的是,劍城京介在走進球場的頃刻間,就已經打破約定了。

他沖進了球場,在外人面前,毫無懸念的擁抱了松風天馬。

劍城的眉頭深鎖,眼睛疼的張不開,將念念不忘的、他的孩子,融進了他脆弱的身軀之中。

天馬忍住了鼻酸,悄悄掙脫了懷抱。

他看了眼在一旁處於驚訝狀態的教練,暗搓搓的嘆了一口氣。

──破壞約定的話,就分開囉。

劍城兢兢業業抬起頭,他將那張亂七八糟的臉放在天馬眼前,還來不及親暱地撥開他的瀏海,就先被制止了。

「我想去義大利留學,想請劍城先生幫忙。」

他處變不驚了收回那隻差點被圈住的手,再次往他黯淡且帶有怒氣的眼神看去。

「我想要完成我的夢想。」

想起五年來的種種,並不是沒有捨不得,只是在捨不得與捨得的天秤之中,他選擇了後者。

他無視掉那個長不大的父親、師長、朋友、或情人撒嬌般的拒絕模樣。他想將愛和這些年來的照顧一併歸還。

「祝您,有更加美滿的人生。」

他們都曾是被鳥群拋棄的候鳥,找不到回家的路,在路途中迷航。

只是,或許松風天馬從來都不需要一個家。

──願自由眷顧未來。

 

FIN.

 

 

 

後記跟一些些解釋:

其實這篇沒有很認真寫,只是我超想寫年齡差&小瘋子劍城很久了,所以就變成這樣。

覺得很雷就滑掉,我很抱歉。

設定是天馬家裡還滿有錢,父母雙亡之後,家中的親戚把他接到東京照顧,但你目的就只是要分遺產。

兩個人初見面時,天馬只是個8歲的孩子,劍城28歲。

劍城是被世界拋棄的前日本旅外選手,因為一些原因讓他回日本,沒有什麼大的隊伍願意用他,畢竟信用破產。

但因為真的還是很強,所以還是有隊伍積極和他接洽,只是都拒絕掉了。所以天馬才會對他說,希望他回去踢球。

至於希望他回去踢球的原因大概有兩個:

  • 真心希望他可以重新振作
  • 如果劍城京介一直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的話,天馬知道他總有一天真的會被這個對他過度保護的大人關起來

就很可怕,我怎麼把他寫的那麼可怕(對不起

但是,進入國中不再與親戚一起住的天馬交到了朋友,玩了社團,在足球隊表現活耀。

就拿MVP例子來說,天馬是「快樂」踢足球的「強者」。

這讓劍城感到又忌妒(忌妒他能踢球很幸福)又想保護他(因為不希望他的未來很有可能變得跟自己一樣)。

然後就開放式結局。

天馬走入了和劍城極為相似的路口,所以劍城京介的挽留除了捨不得以外,同時也很怕他的孩子最後搞得跟他一樣下場,他會更捨不得。

可以提一下,我自己心中想的結果是天馬就真的跑去義大利了,然後劍城就繼續當落魄老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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