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38五 X 8歲虎

*處刑後,非甜文

*「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後悔,後悔讓你離開我,所以,如果可以再一次和你重逢,即使是要犧牲全世界,我也願意。」

 

 

 

我熱誠的愛你,用盡生命的愛你,在所不惜的愛你,殘忍的去愛你,也後悔的愛你。

「感受到了嗎?悠仁。」

他的溫度被風繾綣帶走,願望還暫留。

「我會永遠愛你。」

 

 

 

八筆失蹤案件的紙本報告攤在眼前。

將個案資料列印出來似乎是這位老輔助監督的習慣,說起來,伏黑惠還曾看過他拿著紅筆把報紙上的關鍵字圈起來、將感興趣政論版剪下。

和他搭檔的過程相當愉快,他們偶爾會聊上,對方是個內斂卻有趣的人。

「就這些嗎?」

「還有一些仍在調查,如果查後都屬實的話,那麼共有十一個人。」

也就是說,兩年間已有十一人遇害。

伏黑惠撩起了髮,他靠著車窗嘆氣,看著被冷氣風口吹起的白紙邊緣。

受害者的共同點是全為男性,年齡坐落在六至七歲,失蹤地點並不密集,紛雜在在京都東側一帶山區,因此為同一咒靈下手的可能性低。

在那幾名案例中,僅有一名倖存者。

聽說是見到了詛咒的真身且生還,幸運的碰上了聞訊趕來的咒術師──而作為屈指可數的線索,伏黑決定登門一趟。

「有個聲音?」

「嗯,那個奇怪的東西一直追我,朝我咕嚕咕嚕的叫翔太……」

「翔太?」

「它看起來黏呼呼的,還一直重複著這個名字,又說不見了,可是我才不認識什麼翔太。」

男孩畏縮在牆角回答,伏黑才忽然想起釘崎囑咐的──臉別老是太臭,小心哪天嚇到別人,於是稍微舒展了眉梢。

他下意識地呼出口氣,對孩子說了聲謝謝,就匆匆結束了拜訪。

老輔助監督倚著車頭抽菸,見他回來便捻熄了灰。

「辛苦了。」他說。

接著又踏上了路程,伏黑惠翻閱資料詢問是否還有更以前的紀錄。

「您是說和事件無相關的嗎?」

「不,其他的失蹤案,還有嗎?」

輔助監督朝後視鏡瞟了他一眼,然後開口,「之前提到還在調查的幾個,又有新的進展,我請人寄給你了。」

──那是一個兩年前的案子。

由於找不到目擊者,私人領地內無監視器,甚至有被抹去的痕跡,導致警方能提供的資料很少,所以明明是最早的失蹤案到現在才到高專手裡做成了報告。

他想,殘缺的資料終歸是有意義的。

早在聽見生還者提及的「翔太」後,他就開始思考從此著手的可能性,沒想到先自己送上門來了。

他低頭看著報告。

「佐藤先生,請前往這裡。」

 

 

 

和目的地意外的很接近,可再往前走就是五條家私有的路,在他般到分家後伏黑惠來拜訪過一次。

他請輔助監督停車,畢竟石頭路不適合開,平整的柏油路又只有五條家的車可以通行。

簡直是路霸。

在任務還是拜訪退休恩師優先的抉擇中,他猶豫了數秒後還是選了後者。

走過長長的石階,未提供觀光的神社在左側,往右走深一點,那個明明只是分家卻依然雄偉到不行的日式豪宅就印入眼簾。

「喲。」

大概是六眼看見他了,電鈴都沒能按,五條悟就跑出來迎接。

「已經是特別一級術師啦,越來越有樣子了。」

五條上下打量了後做出這樣的評價。

男人把眼罩換成了墨鏡,就算已經三十八歲笑起來也沒有任何歲月的痕跡,眼睛很明亮。

只能說幸好,那個頹廢的五條悟貌似已脫胎換骨。

「你看起來釋懷了。」伏黑說。

「是嗎?」

兩三年沒見了,他們難得的聊起那禁忌的話題──虎杖悠仁的死還歷歷在目。

七年前、他的學生兼戀人十八歲那年,在收集完所有手指後由他親手處死。

五條悟抱著他走出來時,淚水鋪蓋了他毫無生機的臉……

「我以為你還整天在哭。」伏黑回溯起幾年前的拜訪,失去虎杖悠仁的他就像迷航在星際般的無助,垂下來的眼也沒能好好睜開。

「進來坐坐?」

「不了。」

伏黑站在玄關,可吵吵鬧鬧屋內總讓他忍不住裡窺探,發現只要稍微側出視線,客廳的邊角便能落入眼簾。

沒有沙發的日式建築有不少榻榻米墊,但應該擺放整齊的坐蓆此刻卻亂糟糟的撒在地面上。

除此之外,還有沒被好好收納的童書以及機器人於一旁點綴──雖僕人們正趕忙著收拾,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。

「你看到啦……那個,我領養了孩子。」

五條靦腆的笑了,大概是在看見學生的猜忌後逕自說明的。而伏黑的表情也很捧場的訝異。

「是個乖孩子喔,但偶爾也會這樣調皮。」他攤手。

伏黑觀察著男人的神色,雖說是小抱怨,但洋溢出的幸福感卻難以忽略,他又想,如果這樣能夠讓老師多忘懷點的話,那也不是不行。

「很有活力呢,幾歲了?」

「八歲喔。」

兩人接著寒暄了幾句,他便表示了任務在身的事實。

「誒──我去作什麼自由咒術師果然是對的選擇嘛,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被爛橘子榨乾,還有孩子要帶……」

「別對我炫耀了,先走了。」

五條朝了他揮了揮手,走回了屋內。

 

 

 

屋室內的臭氣從伏黑惠站在屋前就聞到了,來應門的是一名消瘦的女人。

她抿著自己尷尬的唇,撥開腳下的垃圾請他進來。

他先說明自己並不是想刺激她而開門見山,是因關乎人命所以必須迅速掌握情報。伏黑深吸了口氣後,問及了「山口翔太」的逝世。

「您兒子,是獨自去溪邊玩耍時失足死亡的吧,可以詳述當天情況嗎?」

聽見那失落已久姓名後的山口太太瞪大了眼。

失去孩子的山口夫人有過治療心理疾病的紀錄,而這點在丈夫的不告而別後更為嚴重。伏黑試圖忽視茶几上大大小小的藥片,看著她摀住耳朵,嘴裡瘋狂呢喃翔太不見了的模樣而蹙眉。

接著是從垃圾裡飄出的蒼蠅嗡嗡聲搗鼓進耳膜,咒靈的聲音蜂擁。

蠅頭、劣弱的三級詛咒的氣息瞬息湧上,伏黑鞋跟剛踏進屋內就發現了,但沒想到那麼烏煙瘴氣。

這下,連續失蹤案的根源已很明顯,可當前情況,就算把散開的咒靈一個一個祓除解開詛咒依舊很難。

請冷靜下來。伏黑說,他也試著沉住氣。

「您兒子的遺體,找不到的原因是來自詛咒。」

「詛、咒?」

「人類負面情感的產物,就像您現在這樣。」

山口太太張望了垃圾堆般的房,頓住了片刻。

 

「您願意配合我,我就有辦法拯救更多的人。」

 

他握住拳頭。

「我想幫助您,我會找到他的遺體。」

看著擺在玻璃櫃前的、相框裡男孩純潔的面容,他承諾了他的母親。

 

 

 

「一階、兩階……」

抵不過男孩想下來走走的撒嬌,司機把車停在宅院前的第一個出入口。

因為家主叮囑過的,所以由護衛牽著他,踩著老長的灰色階梯一路返家。

放學後的悠仁開心地蹦蹦跳跳,一見守在石梯最頂端的父親,便放開護衛的手衝了上去。

「悟!」

五條抱起他軟呼呼的孩子,在他圓圓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。

五月剛至,夏天的腳步還徘徊在京都的山林口。

悠仁說,今天的回家作業是母親的肖像,但是他沒有媽媽,所以老師讓他畫爸爸。

「悟,為什麼不讓我叫你爸爸呢?」

「我喜歡聽悠仁叫我悟,不好嗎?」

五條看著孩子從書包裡翻出了蠟筆盒和粉色的紙,又十五色的筆從中挑出了白色的那隻。

「可是你不是我爸爸嗎?」

悠仁睜著琥珀色的眼睛盯著瞧,他疑惑的歪過頭,見五條悟沒有回覆的意思,便咕噥著說我也想叫爸爸。

「在鬧脾氣嗎寶貝?」五條失笑,忍不住摸摸悠仁蓬鬆柔軟的的髮。

 

「不是說了嗎?我們是比父子更親密的關係。」

 

「但是……」

悠仁噘起嘴,小小的眉心也皺成一團。

五條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
他擅自將這種不安全感歸納為「渴望父愛」,他淡淡著看著縮成一團的男孩想:

 

如果說記憶是對於一個人生命定義的保障,那麼在他簡短的年歲裡,卻擁有長達六年的空白期的悠仁,便是個毫無安全感的、新生的嬰兒。

 

六歲以前的悠仁並沒有任何記憶。

父親向他解釋,兩年前的夏天,他偷跑到後山小溪玩耍時溺水了。

被人發現的他額頭已滿是鮮血,昏睡了整整三天,失憶的結果更是搞得整個五條家心神不寧,所以,他從此被下令禁止前往分家管轄的那處山溪。

悠仁聽話的再也沒有接近過那裡。

 

 

 

「是因為忘記了,所以悟才這樣的嗎?」

「嗯?」

孩子將蠟筆放回盒裡,遲疑了會後還是站起身,伸出了雙臂。

意圖已經很明顯了,討擁抱的孩子比什麼都要好猜,五條悟彎下了眼角,將他納進了懷中。

「對不起,悟之前的事情,我還是一點也記不起來。」

五條應了聲沒事的,對準孩子的下巴又給了幾個碎吻。他閉上眼睛,想辦法將彼此融進彼此的溫度當中。

燦爛的、溫暖的,他的悠仁。他重複思索,重複朗誦腦內的話語。那是燦爛的、他溫暖的,他的悠仁。

「別怕,我會永遠愛你。」

 

 

 

伏黑惠還是決定從附近的溪口查起。

從紀錄上來看,大部分遭到詛咒襲擊的孩童與此處的關聯度相當低迷。

細查每案牘失蹤地點與時間,會發現異樣的規律儼然形成──每隔季節交替發生、以山口家方圓一公里內為根據擴散,他直覺的將目標鎖定在擅長標記的咒靈。

紛亂線索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絲,怎麼想怎麼纏得亂。

伏黑踩著新皮鞋一路下山,最後來到了一處緩坡。

溪流旁有修整過的痕跡,因此可能是有被管理的景觀,但讓他在意的並不是這點。

是帳嗎?不對。

那是如透明的、隱形的防護罩一般的,像是被什麼刻意阻隔開來──天然的溪水,可一點自然的咒力痕跡也沒有。

難不成是什麼神聖的領域,他於是聯想到。

 

在書卷上記載過的,某些與神祇性質接近的咒靈,會將領域打掃得非常乾淨,以吸引純潔的生物體進入。

 

祂們將吞食咒力的過程當作「祭祀」,好讓領域擴張,就類似河神、海神、山神等等迎娶新娘的詭異風俗。

 

當然,相似的東西也有被人們賦予不同的名稱。

「說難聽點,就是抓交替。」他喃喃自語。

如果真是這樣,那並不代表完全沒有咒力,而是將獲得的咒力在附近進行「收納」──或許埋在河床下,又或詛咒本身擁有另外的藏身處。

伏黑一邊用手感受溪流的冰涼,一邊懷想這種山溪神與失蹤詛咒的連結。

他皺起眉,正想脫鞋入水一探究竟時,卻有人叫住了他。

五條家的仕女匆匆趕來,經長期的訓練的她們即使身著木屐踩在石頭路上也能保持平衡。

「伏黑先生,這裡是五條家的私人轄地,外人是禁止進入的。」

她們畢恭畢敬。

伏黑頓了會後便道了歉,一邊請仕女挺起身來。

他回頭環視了一番,周圍沒有任何禁止出入的封條或是標語,想想也是,通常這種禁止立牌反而會激起民眾入水的好奇心。

他緩緩呼出口氣。

越纏越亂的線索彷彿被實現了──神祇咒靈、以山口夫人為根源的詛咒,兩者看似有點關係卻又毫不相干……

他正想問著能否仗著關係,去傳話請五條通融探查的資格時,仕女們卻先脫口了。

「家主大人規定,任何人都不得接近這裡,非常抱歉。」

 

 

 

他只好興致缺缺的下山。

來到這裡已是第二回,這次他讓輔助監督可以去街上逛逛,所在在被迫結束調查後才撥了通電話。

「這個要分給悟,這個分給你。」

小男童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,準確來說,是他口中那個稱作「悟」的名字。

在聽見的當下,伏黑就聯想到了五條說過的,領養了一個孩子的事。

出於好奇也好,本能也罷。他猜想那個「悟」指的是他的老師,而那軟軟的稚氣聲音大概是來自那傳說中能令最強折服的孩子。

他對電話那頭的佐藤先生快速的結束了通話,在禮貌的掛斷以後才扭頭一探究竟。

櫻花色的短髮,琥珀色的眼睛,男孩牽著護衛的手走向了神社外的階梯。

他確實好好想像過那孩子,想著那孩子會長得和虎杖悠仁很像嗎?或是比虎杖悠仁還要調皮一些?

他以為的那份「釋懷」是指他人生找到了一個新的定義,並懷著嶄新價值的活下去。

可眼前所倒映的景色,與他設想中的並不相同,又或說是相同到令人懷疑的地步。

 

──櫻花色的短髮,琥珀色的眼睛。

 

那個人的一切在這個孩子上得到了印證。

「虎杖……」

伏黑惠踉蹌地衝上前去。

在失去虎杖悠仁的七年,他也是漫漫長夜的受害者,思念與空想恍若重疊了般,裝作忘卻的年歲把他的相思病養到了現在。

他慌亂地伸出手,想要觸碰這份幻覺,想要再次感受到好友的溫度。

 

 

 

「你好?」

因為被護衛阻擋住了,他的手停留在半空。

孩子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望著伏黑惠猛瞧,但成年人卻沒有一點反應。

那位隨從花了幾秒後就認出了伏黑,身為禪院當家的人如今跪在他眼前實在是惹人惶恐。

這次,伏黑手伸了更長了點,他死死的扯住孩子的衣角,無神的瞳孔顫抖,像是要將對方的靈魂絞碎。

「你是虎杖對吧?」

他沙啞地開口,試圖從小傢伙口中得到渴望的答案,吞了吞口水。

「不是喔。」

孩子緊張地閃爍,害怕的抓著護衛的手心,試圖逃離對方的拉扯。

伏黑惠壓深了眉心,他想著別逃啊,用幾乎要將衣服攢破的力道拽他。

 

「叔叔,你認錯人了。」

 

虎杖轉過頭,護衛理解了自家小少爺的意思,於是夾著腋下將孩子抱了起來。他恭敬的欠身,說了句會請家主大人前來便倉皇逃離,可伏黑哪能放過。

這大概不是騙局就是奇蹟,虎杖悠仁居然再次出現在他面前,那是他摯愛的朋友、改變他人生的永恆、共生死的夥伴。

伏黑惠叫他站住,一拐一拐走到他的眼前,被抱起的孩子終於能與他平視,他瑟縮在侍衛懷中,盯著陌生人緩緩張開的嘴,從他單薄的唇中問出,「你是誰?」

悠仁眨了眨眼睛,他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成人,一股說不上的憐憫在心窩盤旋。

 

「……五條悠仁?」

 

「還以為距離你下次來看我還要很久。」

即使是隨意的穿著夾腳拖也能感受到五條悟特有的氣場。

男人稍微扯了下和服,在聽見孩子不安地呼喚後,將他從護衛的手裡接了過來。

「惠,別那樣看我。」

伏黑的眼神兇狠極了,他的眼角不知不覺腫暈了開來,是淚水潰堤的前兆。

五條家的家主大人擺了擺手,把他領了回去。

 

 

 

幾乎是前腳剛踏進五條宅邸,伏黑惠就放話質問他在幹什麼?

他站在玄關,語氣毫不客氣,眼眸如黑洞一般扯著五條悟的意識。

「別這樣,孩子還在場呢。」

「不要跟我說這些,你明明比誰都清楚。」

伏黑說,「他到底是誰。」

僕人聞聲趕來,他們服侍客人進廳堂,看著僵持的兩人尷尬得不敢多嘴一句。

「到底怎麼了嘛──」

除了這孩子。

「不要吵架。」

五條將悠仁抱起,他的小手環繞父親的頸部,奶聲奶氣的問你在生氣嗎?

大人輕輕地說了聲沒有,他親親他的孩子,可還是無視他滿腔疑惑叫僕人把他帶回房裡。

悠仁很少見到如此嚴肅的父親,摸摸鼻子聽出這次得乖乖聽話。

小孩被趕回房間裡,大人們在客廳談話,但是今天認識的那個陌生叔叔實在是太激動了,貼著門縫他甚至聽見了翻箱倒櫃的聲音。

好奇心會驅使人義無反顧,事實上,八歲的確是個好氣心旺盛的年紀。

悠仁於是以點心為由支開了家僕,躡手躡腳前往這間老房的秘密基地。

他在半年前發現這個通道,擁有無限創造力的孩童在偌大的豪宅裡一個人也能找著玩耍的樂趣,天花板上的暗室被小手小腳折磨得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。

他偷偷笑了出來,想著僕人姐姐們找不到,父親也找不到,至此為止都是小朋友的調皮心在作祟。

 

直到他聽見被提及的「虎杖悠仁」。

 

「難怪要搞消失,你連自己的消息也是篩選後特意走漏的吧,大費周章就是為了他嗎?」

「因為要是被爛橘子知道肯定又要囉嗦半天吧。」

「你明知道我不是指這個。」

伏黑惠低下頭,看著溫茶上的、自己的倒影。

「根本沒人會在乎你領養了一個孩子,而是你領養的『人』……就算是我也會無條件囉嗦下去。」

悠仁趴在木條的缺口上注視著一切,他的呼吸凌亂,在他聽見那個陌生的名字、和「領養」的字眼以後,臉色更是肉眼見的變了。

「明明上次見面還是行屍走肉的樣子,一夕之間就變了,可憑什麼,我和釘崎還活在深淵裡面。」

五條沉重的呼出氣息,他拿下了墨鏡,用璀璨的藍眼鏡望著他。

伏黑惠理解了其中的含意,他的眼睛回到了曾經的光輝,那雙眼膜中再也沒有數不清血絲、沒有失眠的黑眼圈、眼角沒有淚痕。

 

這是擁有了「悠仁」的未來。

 

「惠難道不想念嗎?」

「什麼?」

「想念悠仁。」他撐住了下巴,「曾經失去他的每分每秒,我都想得像是要死了。」

「這不一樣,只要我沒忘記他,他就不會死。」

伏黑撐開眼睫。

五條悟接著說可如今他回來了,帶著輕笑,可無論如何他都認同不了。

因為那並不是騙局,也不是奇蹟。

「我不管你怎麼搞出來的,把他送回去。」

「做不到喔。」

「清醒點,只是替代品而已。」

趴在天花板的悠仁頓了頓,他端視遠處的父親的眼神唐突的變了,璀璨的眼睛露出怒氣。

 

「你的虎杖悠仁,已經死了。」

 

 

 

無用的商討結束了,伏黑惠負氣離開。

五條則發現今天孩子比平常更黏了自己,護衛解釋大概是被伏黑惠的舉動嚇到並產生了陰影。

父子倆雙雙躺在在床上,他將他天藍色的被角嚴實的壓好,在悠仁的前額吻上一口。

「悟是我的爸爸吧。」

「當然啦。」

五條提高了音調,他看著悶悶不樂的孩子說了聲傻寶貝,連忙把他攬進自己懷裡。

「那悟討厭我嗎?」

悠仁在猶豫過後還是選擇脫口,好突然的就哭了,他的淚水炙熱,沿著紅潤的刷夾滾落下來。

五條只能慌亂的接住那些淚滴,他溫柔的抹開占據他視野的淚水,一邊失措的安慰。

 

「我最愛你了,悠仁。」他重複著這句話。

 

失去長期記憶的悠仁宛如脆弱的嬰孩,他比誰都要清楚,因此反常的原因似乎也有跡可循。

畢竟伏黑惠的拜訪並不在意料之內。

他將孩子捧在懷中,順著他的背讓男孩好好呼吸,可悠仁卻搶先一步掙脫開來。

他只是瞟了父親一眼,就把自己塞入了被窩裡面。

五條深深吸了口氣。

「晚安。」即使非常受傷也難以表現出來,這是他成為父親後被迫學會的事。

他隔著棉被親吻了悠仁,出了房門後就把家僕全都叫來。

可在遷怒下人之前,他想起了曾經孩子童言童語說著不喜歡悟吵架,因此五條並沒有將難聽的話說下去。

「家主大人?」

「把悠仁多看緊點,惠也不准他接近。」

無可奈何,他只是這麼下令。

 

 

 

我做了個夢,夢見我透著窗,遠觀後山的溪水。

爸爸偎在我身邊,看著我在紙上描繪出斑斕的世界。

「悟,我什麼時候能長大呢?」

「誒?」他好像有點生氣,抓著我的手好痛。

「悠仁想快點長大然後離開我嗎?」

「我是在想……」

「萬一悠仁走了,我再也找不到你,該怎麼辦?」

我抬頭後,看見父親的眼睛變成了紅色,像是沾染血的花。

「你捨得讓我找不到你嗎?」

──我們是比父子更親密的關係。

「捨不得喔。」我只好搖搖頭,然後安靜地閉上了嘴。

 

 

 

任務還是得解決,犧牲者或許此刻還在增加。

他想,由山口太太所衍生出的數個咒靈,最高也就只是二、三級。

可詛咒卻能像垃圾桶裡的蛆成群般的孳生,需要的咒力量實在難以計算。

他實在不想懷疑這一切的因果,但是鄰近的最大的咒力來源,也只能是五條家。

他不由得抓緊了腳步,無視警告再次來到了分家規劃的禁地,可這次他雙腳都踏入了溪中卻依然沒有收穫。

毫無咒力反應,失蹤案與溪水關聯性又低,既然如此,禁入的設定是為了什麼?不讓人進來又為什麼不設下帳?他忍不住去思考。

明明不該浪費時間在此了,可直覺卻告訴他溪水必有蹊蹺。

伏黑皺起眉,卻聽見了驚呼聲。

又有人邊喊著這裡禁止進入,一邊朝他奔跑過來。

伏黑捲下褲管朝他走來,尷尬的撒了得到家主允許的謊。

「這樣啊,訪問這裡有什麼事嗎?」

他看了看眼前老先生,想著他大概不是咒術界的人,於是詢問了對方的身份,得到的答案是五條家的園丁。

「請問,可以告訴我禁止進入的原因嗎?」

「啊……原因嗎?」

老園丁看起來有些為難,他東張西望後對伏黑露出了苦笑,說家主大人下令有關這條溪的事故一切保密。

可過了半晌,他的眼神又垂了下去。

「這件事關乎人命,來到五條家工作的您大概也能理解。」

老人抿起了嘴。

伏黑看得出他在動搖,可更深刻的是,他在對方的表情裡看見了細節性的東西,例如恐慌、猶豫。

是發生了什麼嗎?他決定乘勝追擊。

「能告訴我嗎?」

「遇害人數還在攀升,再放任下去……」

「我……」

老人打斷了他。

他袒露出褶皺的眉,靜靜的盯著伏黑惠年輕的輪廓,含著老痰深深吸了氣。

他是這麼說的──我並不是五條家的人,充其只是五條家雇傭的「外人」,所以我一直很不理解,他們這樣捍衛、保密的原因是什麼,能毫無罪惡感的活著又是為什麼……

他看著老人張開他乾澀的唇。

 

 

 

一切都始於兩年前的夏末,有個孩子擅闖五條家的私有領地,溺斃了。這件事在分家上上下下都造成了騷動。

老人說,他認為人仰馬翻最根本的原因是釀出了人命,這條溪從古就是他們管轄,若警方想要究責,五條家想脫身並不容易,因此這件事情由家主親自主持。

「溺水的那孩子遺體呢?能描述嗎?性別、特徵?」伏黑問,他有些激動。

將遺體撈上岸沒多久,家主就要求所有人離開,沒人再看過那孩子,也沒有人知道後續發生了什麼,但他記得那個畫面。

 

──被家主抱著的是個男孩,他在人群中見了一眼,偏棕的髮,大概是三分頭,穿著黃色的上衣和藍色的小短褲,他說他印象深刻。

 

那時,僕人們正在遠處圍觀,很多人都成為了這場意外的見證者,他也不例外,而他因為痛苦了許久,所以記得清清楚楚。

伏黑想起了玻璃櫃的相片,符合描述的有些湊巧。

「請問您,還能想到什麼有關的嗎?」

「……我和其他目擊者被叫來,在家主的要求下簽了保密協議,還說他不想傷害我們,所以最好息事寧人。」

老先生皺眉,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又接著說:

「不知道有沒有關,但、再那之後的一個月,悠仁少爺被家主領養回來了。」

伏黑搧動眼睫。

「先生,希望您能真的做點什麼,我只是個下人,我無法左右家主的想法,也不理解其他人怎麼能那麼心安理得……」

「會的,我保證。」

他扶住老先生的肩,將他因崩潰而哭出的音細嚼慢嚥。

 

 

 

他朝著山口家奔去,上山的路程有些崎嶇,可他卻用盡生命的在奔跑。

衣櫃裡少的那兩件衣服是黃色短T與藍色小短褲,是山口翔太最喜歡的搭配,他的父母替他拍了照、沖洗,放在客廳的櫥櫃。

毫無咒力的溪水。

抓交替的詛咒。

被推遲調查的案件、被抹去的證據。

還有虎杖,不、五條悠仁的領養。

一點點思緒,難纏的電話線正逐步解開。

他罵了句該死,想起那個會找到遺體的承諾。

生命的意義彷彿在此刻便得渺小,幾世紀以來都不曾有過解答。

伏黑又衝下山,跌跌撞撞又回到那條小溪,屆時園丁已經走了。

他看見那孩子站在被禁止前往的溪口,望著倒影中的自己。

他也發現他了,禮貌地說了聲你好後,遲疑了片刻,又說:「我好像想起來了一點點,老師說小寶寶是從媽媽的肚子裡出來的,但是我記得,我是從一個黑色的大嘴巴裡出生的。」

 

虎杖,我該怎麼辦。

 

他想著,忍不住紅了眼,他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能保護好,他想念他的朋友,想著他的拯救他人的理想。

「叔叔,我是怪物嗎?」

 

 

 

某些與神祇性質接近的咒靈,會將領域打掃得非常乾淨,以吸引純潔的生物體進入。

 

祂們將吞食咒力的過程當作「祭祀」,好讓領域擴張,就類似河神、海神、山神等等迎娶新娘的詭異風俗。

 

在撈起男孩後,五條悟聽見了聲音。

咒靈的形體並不明顯,他用六眼才勉強發現了「祂」。

祂說自己知曉一切,知曉五條悟想念虎杖悠仁,知曉不停運轉的雙眼背後流過淚。

──我可以幫你。

五條悟猶豫了。

 

有聽過「死而復生」嗎?

 

擁有智慧的特級試圖誘哄,自稱能使死者的靈魂與容貌依附在軀殼上,只要有咒力作為能源,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就能回到他的身邊。

「回到我身邊?」

是的,你想要的話,連胎記、性格、細微的一切都可以一樣。

神是無所不能的。

所有的顧忌卻在祂的說辭下被壓跨。

他們順理成章的,結締了契約。

 

可你知道,收穫都是需要代價的──祭祀的首要條件,是「活祭品」的存在。

 

以五條悟一半咒力作為訂金,每個季末得定期為這個新的「生命」補充咒力,就像為玩具充電。

接受的咒力會透過完整的回流指定地點,因此不得設下帳,且「媒介」不會獲得多餘的能量。

最後是不知情原則。

他們將誕生的意義立下束縛,因為如此變異的詛咒是不需要根源的,他的降生非源自於生物體的任何情感,僅僅是作為空白的樞紐罷了──

 

當「悠仁」踏入他出生領域的那一刻起,交易即刻取消。

 

尚有微弱的呼吸,懷中男孩的體溫正逐漸回攏,五條悟低頭看著鮮活的生命,那顆跳動的心臟、滾動的血液。

他很清楚山溪神的目的是蠶食他身為咒術師的一切,總有一天,象徵他生命的咒力會消耗殆盡,死亡的倒數會逼近,但是這些都沒關係。

 

因為他早就後悔了。

 

「悠仁能回來的話,那都沒關係。」

他顫抖著交出懷裡的人,將家僕都趕走。

山口翔太在死亡的掙扎中被置換。

 

 

 

五條悟狼狽的趕來。

他站在悠仁的背後大吼,他叫他停下來。

那雙璀璨的眼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傷痕累累,布滿血絲,絢爛的像是朵紅牡丹,跟夢裡的好像。

悠仁的腳在溪水邊徘徊,小小的布鞋還沒濕,他回過頭叫了聲悟,把五條悟的柔軟逼了出來。

他緩步向前,伸出寬厚的臂膀,小聲的呼喚著,說著悠仁快回來,努力擠出了笑。

悠仁是個聰明的孩子,他早該注意到的,早該懂,遇見伏黑惠後的他總是鬧脾氣,是因為被塵封的記憶正在逐漸解凍。

他想起這些日子以來,孩子纏著問他的每個問題──

我的媽媽是誰?我怎麼沒有媽媽?我是從哪裡來的的?為什麼不讓我叫你爸爸?

五條悟總是很有耐心,他從不放棄循循善誘,捧著他像捧著花朵般小心翼翼。

 

「我說過了,我們是比父子更親密的關係,你要相信這個。」

 

可他只是一直這麼說。

他的六眼破天荒的沒有發現,是因為流失的咒力嗎?他注意不到天花板上的洞,注意不到孩子的不安,注意不到他調皮得總是趁家僕們沒留意,逃離他的身邊。

所以他才會站在這裡,此時此刻。

悠仁的腳還在溪水邊。

五條悟挽留他,他說他愛他。

 

悟愛的是虎杖悠仁。

 

「悟,我是悠仁嗎?」

「你就是悠仁啊,我親愛的悠仁。」

「你騙我。」他搖搖頭,忍不住哽咽。

五條悟感到快瘋了,他無助,近臨崩潰,想著要這次該怎麼哄好他脆弱的孩子,要怎麼去填滿記憶消失的六年。

 

對不起。

 

「不要走啊,悠仁。」

 

作為失職的父親,對不起。

 

「你明明回到我身邊啦,寶貝。」

 

作為殘忍的、痛下殺手的戀人,真的很抱歉。

 

五條抹開鋪滿臉的淚水,六神無主的彷彿回到七年前,他捧著他親愛的,像在擁著他殞落的星河。

我後悔了,悠仁,全部全部都後悔了。

 

 

 

伏黑惠將一切盡收眼底,已經好久了,他都未曾遇見如此撕心裂肺的五條悟,可當他看回那個八歲的身影,卻又和十八歲的他重疊了。

他見悠仁望著前方,停留在天堂的邊緣,將目光留在他深愛的父親身上。

孩子勉勉強強的擠出了笑。

「不一樣喔,我都知道了,我只是替代品而已。」

虎杖悠仁的替代品。

──踏出半步的腳,與生命的消亡僅剩咫尺之間。

 

回來,走回來,面向我。

 

「看著我,悠仁。」

悠仁回過頭。

「我愛你啊。」

孩子笑了,他輕輕說了聲我也是,跳了下去。

 

 

 

伏黑惠走上前。

男孩的屍體像脫殼般蛻變,降至冰點的身軀有著偏棕的髮,大概是三分頭,穿著黃色的上衣和藍色的小短褲。

已經不見了──櫻花色的短髮,琥珀色的眼睛。

他身手撈起遺體,再一次想起對山口太太的承諾。

他必須啟程,必須拯救更多的生命,可當他回過頭,五條悟還紮身在溪水中。

他看著他捧著散落在水面上的、櫻花色的髮,真摯的吻著。

 

FIN.

 

 

 

小小瘋五,價值觀有點混亂。

悠仁是不知道自己被領養的,他對於「親生」父母的概念還沒成形,對他來說,五條就是他的父親。

但是老師卻把悠仁當作未來的戀人在培養,所以才不斷告知他,「我們是比父子更親密的關係」。

會有這樣的結果都是因為太後悔了,親手葬送戀人的生命,在迷茫的數年得不到一點救贖,讓他的內心逐漸崩潰……

咒術什麼的有點掰,抱歉,我不是咒術師。

最後,祝福開學一切安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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