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久違更新,這篇怎麼能寫那麼久
*又是一個隨隨便便破萬字的部分
*之後應該會有番外==
已經是第20天夢見他,他一直在細數。
劍城轉動黑色鋼筆,拖拖拉拉的數著與他相遇的日子,好蹺掉早八的古典文學。
他扯開筆蓋,在筆記本上輕輕劃上一筆。
──原來是第21次才對。
凌亂的筆記上寫滿了老是搞錯的法文單字,還有依然搞不清楚的德文字母。但是他卻甘願為這些數字騰出完美的空間。
劍城停止轉動的筆,也停止轉動腦袋,連製造微風的電風扇被也他關了起來。
他開始處於寧靜的狀態,比如說,他趕走了動腦時齒輪機械運作的聲音。他輕輕勾起嘴角,在沒有空氣流通,只有他一個人的小小宿舍裡,難得的笑了出來。
「陽光的聲音、嗎?」
透光的單薄玻璃折射了微光,撒在亂糟糟的男生宿舍成堆的衣服上。
確實很有趣,他曾經想像過狐狸的叫聲、加勒比海的浪聲、或是眨眼睛的聲音。
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紫外線。
「算了,叫紫外線也太難聽。」劍城自言自語然後笑了出來,拿出鋼筆溫柔的書寫。
他為編號21加上了冒號,然後寫上「The sound of the sunlight」,他覺得這樣比較有文藝氣息。
他滿意的點頭,輕巧的闔起來,然後小心翼翼的拖著書安置在抽屜,像是個少女珍藏曖昧期的交換日記,但其實不是,劍城京介只是一個夢想家。
他讀的是文科,小時候的夢想是當足球員,但現在不是了,他只想環遊世界。
別人問他為什麼時,他就會回答他不想要存款,就邊玩邊賺然後把錢花掉,像個吟遊詩人。
因此,大學是他的夢想的過程。不過,硬要說的話應該是──他高中的理科被當光光,於是他選了個與他外表氣質大相逕庭的外文系。
他的夢想就是這麼原始而已。
劍城看了看時鐘,早上10:08,他想著自己不應該貿然闖入課堂,於是伸了伸懶腰。
他決定小瞇一下,暫時放下那個在21天前,才總算譜出點頭緒的夢想。
好吧,21天聽起來有點草率。
他們現在坐在馬丘比丘的石牆上,排列整齊的牆桓砌起了整座城市,美麗的上古遺跡完完全全入了他的眼。
劍城京介轉動瞳孔,將浸泡在陽光底下的文明細細品嘗,像是被泡開的摩卡,惹出他滿溢的微笑。
這讓他突然想喝點咖啡,好配配這種良辰美景。
「開心嗎?」
「差不多吧,畢竟我只在照片上看過,沒想到那麼漂亮。」劍城京介晃動雙腳,他淡淡的說,沒看見天馬同樣的如月彎般的眼睛。
還記得最近在旅遊誌上看到的祕魯行程,滿山人潮的馬丘比丘吸引了他的注意,能在那麼高的山上築起如此燦爛的文明,也加深了他對這裡的期望。
他和天馬兩個大男孩坐在這裡享受高山清風的吹撫,一片片傾倒在睫毛上,他看著天馬逐漸闔起的雙眼而發現。
他打著赤膊的雙腳也漸漸感受到了涼意,劍城時不時看著底下排列完美地矩形石塊,於是起了好奇。
他像個無腦觀光客以指甲試探兩塊石頭間的縫隙,想看看是不是像書上說的那麼樣貼合,天衣無縫。
據說,印加人將所有巨大石頭磨成平滑面,精確地計算出擺放角度,從高山下運送到恨天高的安地斯山上,締造出印加的貴族遺址。一切是如此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議。
「喂!」他喊住他。
「不可以這樣,這裡就是被你們這種觀光客害的,縫隙才會越來越大。」天馬不滿的皺眉,他從高處跳了下來,伸手制止劍城的行為。
「你跟這裡很熟?」
「還算熟吧。」天馬漫不經心的點頭。
「你住在祕魯?」
「嗯……大概。」
「騙人的吧,你爸是外交官嗎?」劍城驚呼出聲,他連忙穿起鞋子問道。
和天馬的初遇是在沖繩的海灣,他還記的那個弱小的身影吹著海風,颳起他蓬鬆的外衣。那個很美的樣子,他至今仍無法忘懷。
那時候的他著迷於他的背影一動也不動,直到松風天馬轉過身來,主動提起了早安,凌晨4點的秋天卻能透出微微的光。
在這之後,他們的夢境便出現在各種地方:威靈頓、臺北、開羅、安卡拉、法蘭克福……等等。他覺得天馬大概是他的幻想,帶他預習環遊世界的夢。
回過神後,他趕緊跟上他越走越遠的身影,劍城看見天馬一點一點步入東升的太陽,成為突出的影子。
「記得你說過想環遊世界吧,跟你說喔,其實我也是欸。」天馬泛起了笑容。他們停在石造的道路中央,任由日光冉冉升起,掩蓋了他們的視線。
沒入太陽底下的他們再度汲取高山上的氣息,還有不足的氧氣,停止了多餘的對話,他們只能相視,引出眼裡的靈魂。
不知道為什麼,天馬的眼裡透漏著一絲絲的憂傷,但劍城只是看著而無法開口。
「再見,明天晚上見吧。你該起床了。」天馬轉頭,持續走往陽光,把劍城一個人留在原地。
就這樣,劍城京介緩緩坐起身來,不意外地撞到了上鋪的底盤。
他抓抓自己破了坑的頭顱,呆然地看著自己剛被陽光洗禮的右手,想起了接近雲端的馬丘比丘,那真是一個有趣的地方。
和旅遊節目講的又更不一樣,他覺得多了一種安靜、祥和、淡淡的苦、淡淡的愁,五味雜陳的滋味,和他當初想的摩卡也不太一樣。
室友剛盥洗完回來,劍城本想叫住他,要他去星巴克幫他買一杯摩卡,誰知道室友卻搶先開了口。
「怎樣,昨天太激烈喔?」
他毫無掩飾笑容,拿著臉盆大大喇喇走往自己的床。劍城看著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右手,還有自己超出常理注視的眼神,才突然懂了些什麼。
他翻了個白眼收起了手,挖了一旁的球棒往上鋪敲了一聲巨響。
「幹嘛啦?」
「沒,只是不想聽沒經驗的傢伙講廢話。」
自從失去足球以後,劍城便開始嘗試各種不同的運動。
白龍在他的寢室裡面晃了圈,看見劍城京介假借防身名義擺在床頭的球棒,才下了這樣的結論。
「根本不會有人要偷你的東西或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。」
「你又知道,說不定有變態。」
「誰?誰品味那麼差?」
「某個喜歡穿白色皮衣的究極男。」
「國中穿紫色披風的中二白癡沒有資格說我好嗎?」白龍嚴厲反駁。「還有,我不是變態!」
他扛起了劍城擺來裝飾的球棒,學8+9撐在背後,走起外八臺步裝出尖嘴猴腮的樣子。
「挺適合你。」他失笑。
「謝啦。」
白龍接著翻開了他小不隆冬的衣櫃,在下層發現一件很俗的紫色泳褲、一雙N牌慢跑鞋、新買的握力器、還有不知道為什麼塞在這裡的羽球拍。
「你太超過了吧。」
「還有這個。」劍城從床底下釣出了一顆沾滿灰塵的籃球,「陪我去打吧。」
「開什麼玩笑,你不是足球員嗎?」
「早就不是了。」劍城京介裝作無所謂,他太過平淡的語氣早已透漏了一切。
他把玩起那顆與足球相較更重一點的球類,學NBA球星轉球,不過當然是轉的一蹋糊塗。
它差點摔落在室友的筆電上,幸好被白龍撈了回來。
「你這是在幹嘛?」
「我只是想隨便找點事做。」他聳聳肩。
「沒有人阻止你踢足球,劍城,當作興趣也好,你還是可以……」
「我不想踢了。」他苦笑,邊把球塞到床上,「我不想踢了,說真的,我只想好好生活。」
「你還是很在意吧?」
劍城不說話,只是在六坪大小的房內亂走,順手翻翻室友訂閱的科學雜誌,然後再興致缺缺的闔上。
白龍感覺得到對方刻意的忽略,他深深的嘆了口氣,把對方又喚了回來。
「是在恨那個一句道歉也沒有的肇事者吧?」
「我說恨也還是不能踢球。」
「你還可以。」
「不行,不是職業就不行,我曾經那麼強。」
白龍翻了個超級大白眼。
他懂為什麼,為什麼劍城京介選擇用運動麻痺自己的原因,他已經無法再用雙腳控球了,可能連腳尖輕觸足球,都會像針頭扎入一樣,令人感到懼怕。
甚至是在走路時,說不定劍城都能感到不如以前完美、跑步時不如以前一樣快,他再也穿不下那雙釘鞋,所以乾脆丟了,但說了那麼多,其實他只是不想面對。
「用其他運動麻痺自己,不如用酒,不是比較好嗎?」
「還是算了吧,我會發酒瘋。」他擺了擺手,一屁股坐堅硬的單人床上,把自己蜷曲起來。
「只是擔心你所以來看看,沒想到那麼嚴重。」
「那你快走吧,我又不是小孩子,何況我也大二了。」
他挪動了身軀,把籃球擠到了床下,卻不予理會。白龍拾起那顆生鏽的籃球,壓了壓它生鏽的球體,發現它其實很久沒被拿出來用了。
說到底,劍城京介根本不在乎這些他不感興趣的運動,但是他無從勸說,因為,假如今天失去足球的是他,可能會比這傢伙更嚴重。
劍城把自己的臉埋起來也好一陣子,於是他上岸喚氣,恰好,成群出去的室友們回來了,浩浩蕩蕩地走進狹小的四人空間,還有多帶的垃圾食物包裝。
「劍城!我們幫你帶……」
「幹幹幹這誰啊?」
「是不是那個足球明星白龍啊?」
「那個B隊的新人嗎?真的假的。」
「劍城京介你也太屌了,居然可以認識他,我的天,我可以跟你合照嗎?」
房裡面亂哄哄的一片,擠進劍城京介不大的耳道,他根本來不及摀起耳朵,室友們的呼喊聲便傳遍了宇宙。
「那個,一個一個來吧。」
「出去。」
「什麼嘛!你很掃興欸,我要……」
「我說出去!」
劍城京介喊了出來,他這一吼靜止了宇宙的聲響,只剩他的回音。
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填滿所有人的注意,只見他壓迫眉心,食指緊扣著門板的方向,對所有人下達了驅逐令。
他伸手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藍髮,想讓自己沉住氣。
「知道了,我出去。」白龍冷冷地看著,也沒有多說什麼,只是撥開圍著他的人群離開了男二舍。
這個夜晚很寧靜,劍城京介的耳根子也清淨,他現在只想夢見天馬,好讓他忘卻這一堆惱人的經過。
只是沒想到,松風天馬這次卻抱了一顆足球。
「怎麼樣,今天換踢足球吧。」見鬼的是,他居然答應了。
他們這次降落在義大利,某個人煙稀少南義小鎮,與它雜草叢生的足球場。
劍城京介一腳擋下了那顆黑白相間的球體,高速移動颳起的風隨即沿著慣性往後方飛揚,捲起了成堆野草。
「好厲害啊。」
天馬由衷掌聲,送給那個朝向他射門的對手。
「我有跟你說過我是足球員嗎?」
「嗯……沒有吧。」天馬將雙手擺在後方,傻笑了出聲。
「那好,呃……我在高三以前,都是足球員。」
「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劍城京介?」
「現在不是了。」劍城蹲下撿起了球,完美的以拋物線投入天馬手中。
他接著回過頭,9點的太陽不算太炎熱,但卻已經足以融化他。他將自己過長的袖子捲起來,這讓他想到,以前他們會為了耍帥把上衣脫掉練球,好秀秀他們鍛鍊結實的身材。
但仔細想想,那根本就在秀下限而已。劍城很輕的笑了出來。
「那為什麼不踢了?」
「之前出了車禍被人撞,傷到肌腱。」他轉過身。
天馬靜靜的凝望他的背影,只是默默地伸出了手。看似是在遮擋陽光的直射,但其實,他是想抓住劍城京介,抓住他渺小卻難以捉摸的身影。
他獨自站在那個高個子男生的背後,藏起了一直以來的笑容。
天馬咬緊了下脣,無視從天涯滾到他腳邊的足球,然後像是翻越一座山岳那般艱辛的啟動了聲音。
「那你,不會討厭那個撞你的人嗎?」
「會,當然會。」
劍城回過頭,他甚至是沒有思考的就給予天馬這個相當篤定的答案。他琥珀色的眼睛裡被憤恨不平佔據,像是從山頂上滑落下來的疼痛。
「但是,我的腳還是不會回來。」他接著努力撐起了微笑,但那種樣子卻顯得更加難看。
很明顯的,他想把自己的傷疤當作笑話包裝,隱藏起來以後,他就能到處給別人看並自嘲說,「你看我腿斷了欸,沒斷說不定我就被德國給簽走了。」
但是這種話,他始終開不了口,他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,應該說,他除了倔強以外還有一點冥頑固執。
「所以,今天來踢球就是為了這個?」
「啊?」
「只是想確認我是不是那個『赫赫有名』的劍城京介,是嗎?」
「嗯……一半一半吧。」
天馬心虛的彎下了眉梢。他眼前的劍城京介像是隻老鷹,俯視爬上山頂早已精疲力竭的他,以銳利的眼神將他看穿。
「怎麼了?」
「沒事。」天馬連忙拾起了足球,「還想踢嗎?」
「不了,沒興趣。」
劍城擺擺手,往空無一人的堤防邊前進,他盤腿坐了下來,右手拍了拍空位,他於是也跟著坐了下來。
天馬低垂的睫毛像在細細的品嘗那不勒斯的美,波光粼粼的水面與城市相鄰。那句──「看了那不勒斯之後就可以死。」印在他的腦海中。
──可以死。只可惜劍城京介讀不懂。
他無法理解天馬的想像,便開啟了新話題。
「為什麼突然找我踢球?」他問,輕輕撇了眼天馬。
「我知道這樣很像在你傷口撒鹽什麼的,但我想要你開心一點,我覺得,你需要足球……」
「不需要,我還是可以活得好好的。」
「但是足球很有趣啊,希望你可以繼續踢下去。」
劍城轉頭看向了他,天馬的眼睛太過澄清,清澈到看不見他眼中倒映的自己,就像是不存在一樣,劍城在早晨的暖光之下被風吹起了難以說明的感覺。
他們停止了說話,松風天馬緊緊闔上眼皮,於是他也跟著這麼做。在這段靜謐的時光裡,他依稀聽見了傳說中的聲音像是雜訊一般傳開來。然後又接著多了小草扎根的聲音、螞蟻步行的聲音。
松風天馬說的鬼話正在他的夢境熱映,他聽著、聽著,卻看不到畫面,他接著張開眼睛。
他看見天馬淺淺皺起了眉,苦笑著和他說:
「希望你的夢裡,可以忘掉那天發生的事。」
「什麼?」
「那場意外裡很痛的回憶都忘掉吧,對不起。」
他接著聽見了什麼崩壞的聲音。
劍城剛好在這個俄頃清醒過來,他像是做了惡夢一般從床鋪彈起,加強了與上鋪親密接觸的力道。
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成了他故事的結尾,從早上一路轉到了半夜,在日居月諸之下,捕捉到了關鍵字「那一天」。
那在劍城京介的世界裡是禁語,乘載著所有傷悲的日子是無法被揭開的,但這個不速之客卻給了他突如其來的震撼。
劍城悄悄撫上了心扉,胸悶令他痛苦,他伸手往床頭櫃尋找止痛藥的蹤跡,慌亂的像是失蹤的登山客,在崎嶇的路上亂走。
他對於松風天馬那個充滿猜測性的幻想,不知不覺已破了一個洞,連綿的山峰坍方。
他總算停止了喘息,胸口的痛楚與腳上的損害差點壓垮了他。
他的眼下掛著黑眼圈與三層眼袋,附加一身疲憊的壓力,並在聽到室友們傳來香甜的鼾聲時,他只想到與他緊緊相依的球棒。
「啊!煩死了。」他把自己壓回了被窩。
劍城京介魂不守舍,他無法控制不去臆測。
松風天馬的存在到底是什麼?是幽靈、自己的虛構、或是別的平行世界的人?這些他無從得知,只知道天馬穿梭在他的夢裡,刺痛了他的秘密。
他正在課堂上發呆,即使經歷了這樣的夢境,他還是拒絕正視足球,於是琅琅讀書聲成了BGM,他輕輕地睡著。
久違的下雨天出現在他的夢裡,劍城和天馬坐在宿霧的騎樓裡聽著雨聲。
他們逐漸開聊,比如最近讀書的狀況如何、有沒有去聯誼、或是發生什麼精彩的事。
劍城只是逐一回答天馬的提問,他看著他燦爛的笑試圖保持愉快的心情,但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提不起勁。
「為什麼都只問我的事?」
「什麼?」
「說說你的事吧,你一直在了解我,但是我卻完全不懂你,完全不懂。」
「我並不重要啊,不需要了解我也無所謂……」
「當然有所謂!」劍城過度殷切的眼神迫使天馬將視線抽離,「一個出現在我夢裡快兩個月的人,我卻一點頭緒都沒有。」
天馬沒有說話,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,他好怕一點點的傾斜會破壞他們之間暫時的平衡。
他知道自己必須跨越這一步,然而全身的肌肉卻在掙扎,冰冷的海水淹沒他的心臟,遮蔽每一個毛細孔。
他的心跳亂愫,像是整個身體都灌了水,疼痛被外殼武裝了起來,天馬勉強撐著自己千瘡百孔的軀體,輕輕的說:
「你應該是想知道這個吧,我那天說的話──我知道那天的事。」天馬艱難的吐出話語。
劍城還是忍不住哭了,搶在天馬之前紅了眼眶。
他還來不及問對方怎麼會曉得,就已經聲淚俱下,嗚咽的聲音在海平面傳開來,泛起了漣漪。
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個愛哭鬼,車禍那天起他就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風雲人物,只是無名小卒。
他依然看著天馬,想找回他逃避的視線,劍城深怕天馬逃走,就像他的足球一樣。
他膽怯的伸出手,想要觸碰對方、感受他一無所知的天馬,最終,他的指尖落在他的肩上。
「知道嗎?你是我的心靈寄託。」劍城輕輕靠往他身上,「我常常在想,就算我什麼都沒了,我可能還有你。」
天馬隨手抹去了眼淚,假裝自己沒有哭,然而這些都收進了劍城的眼皮子底下,他的頭重重抵在天馬肩上,忍不住抽泣。
「你真的好煩,這不是我的夢嗎?不是我作主嗎?到底為什麼老是要提到這種機掰事。」
天馬在這個瞬間彷彿懂了什麼,他輕輕扭過頭,看著劍城京介。
他這才猛然發現,劍城可能把自己當成假想出來的人物了,所以一切才被歸納的理所當然。
菲律賓的雨落得快、散的也快,如今已經撥雲見日,正中午的太陽像是聚光燈,照射躲在騎樓的兩人。
「我不屬於你任何一部分,說實話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劍城抬起了頭。
「我不是你的幻想,我來這裡是來完成任務的。」天馬深深嘆了口氣,「如果你是故事的主角,那我就是反派。」
「不是,絕對不是。」
「怎麼說?」
「因為……」劍城突然說不出話。
他的喉嚨像是卡了一顆小零件,痛到說不出話來,劍城只能夠靜靜的看著天馬,用唇語告訴對方他深藏在心裡面的話。
我。
其實。
「再見。」
喜歡。
你。
「男主角喜歡的人,不會是壞人的。」
劍城緩緩張開眼睛,他微微張著嘴,喃喃自語剛剛的話──喜歡你。
他無力掩住了臉,緩緩從課桌上爬了起來,教授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。
他接著從包裡拿出那份少女筆記,抑制顫抖的手寫上今天的經過。逐步邁向結局的第55天,松風天馬依然在。
他不否認,把天馬當作自己腦補的人物,然後喜歡上人家是件多麼弔詭的事。
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抱持什麼樣的心情喜歡他,只是如今,天馬再也不是幻想,不過那會是誰?
「鬼嗎?」劍城左思右想,撐起了沉重的頭。
他接著過了好幾天沒有做夢的日子,7天沒有松風天馬的生活,連告白都沒有一個完整的收尾,這樣子的日子令他提心吊膽。
他甚至半夜打給白龍和他說了很多,但最後,還是找上了劍城優一,拜託他調查有關松風天馬的事。
刑事組內勤的優一正忙的焦頭爛額,好不容易抽空接了弟弟的電話,「松風天馬?他是誰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劍城淡淡的說。
「不知道?那有線索嗎?」
「不,我只知道他的名字。」
劍城的聲音聽起來苦澀,與在房內K歌的室友格格不入,於是他離開了狹小的六坪空間。
優一沉默了好一段時間,像是在思考些什麼,他放下忙著寫東寫西的筆,專注在電話那頭的安靜。
「知道了。」優一笑了笑,「京介難得要我幫忙呢。」
劍城收起了電話,默默走出宿舍,他心想接受白龍的提議,於是踏上了旅程。他漫無目的的走,搭上了地鐵,往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旅行,最後選在一個人潮眾多的站下車。
他獨自在城市的街頭亂竄,用夾克把自己包的緊緊,與穿梭的人流逆向。
閃爍的漫漫長路像鋪滿了酒精,使人頭暈目眩。他試圖藉酒澆愁,卻發現越喝越想睡,身體逐漸變輕,霎時間,便像是鬼魂般從軀殼中飄了出來。
劍城京介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尚未開張的夜店吧檯,黑人酒保正催促著他離開。
差不多醉了一半,劍城緩慢移動走出了酒吧,巷口的微弱陽光與剛才的黑夜成反比。
「欸,小心。」
神出鬼沒的松風天馬總算出現,他接住那個很重的醉漢,讓相比之下瘦小許多的他也差點摔了一跤。
「你好肥喔。」
「天馬啊。」劍城努力撐起眼環顧四周,「這裡是哪裡?」
「開普敦。」
「哪個開、哪個普、哪個敦?」
天馬沒有多餘的力氣回應他的瘋言亂語,他扛著劍城一步一步走往暗巷的深處,跟他說快到了堅持一下。
經過一扇破舊的門後,天馬把他扶上了三樓,狹窄的樓梯間費了他不少功夫,他接著把劍城京介摔進屋裡。
天馬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,休息了會後才把劍城掛在屋外的腳收進去趕緊關上門。
「老天,你那麼大隻結果不會喝酒?」
天馬喘著氣,他看著倒在地上的劍城京介忍不住抱怨,他使勁抓起劍城的身體,想把他牽起來,沒想到卻被另一股更大力量給拽了下去。
劍城像是沉重的船錨,把天馬拉入了海裡。他重重倒在劍城身上,天馬驚呼了聲,接著就看見對方露出了一抹相當明顯的笑。
他尷尬地想要起身,沒想到這個酩酊大醉少說有180的男人,隨即一個翻身把他壓在下方。
「別鬧了。」
「可以,你先告訴我啊,為什麼你能出現在我的夢裡。」
天馬看來惶恐,他的瞳孔顫動著,憋住氣抵擋劍城傳來的酒味。
「是鬼嗎?」
「你醉瘋了嗎?」
劍城搖搖頭,他緩緩地下沉,抵在天馬的胸膛,把身體的重量全數壓在對方身上,引起了種種哀號。
他推不開劍城,只能任由對方直接把自己當床墊躺,他很重的嘆了氣,發現如今連呼吸都是問題。
「是你在託夢給我嗎?我又沒有陰陽眼。」
「你在想什麼,當然不是。」
「那不然是什麼,你是鬼吧?還是什麼?」
劍城賴在天馬身上裝瘋賣傻,卻反而講出了心裡話。松風天馬神秘的像是一陣風,他怎麼抓也抓不到。
天馬小心地挪動身體,想告訴對方自己被壓得很不舒服,但卻被劍城一把抱住了頭。
「我不能呼……」
「其實我很害怕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我很害怕。」劍城接著讓天馬埋進自己的肩窩裡,加重了擁抱的力道,「我害怕你突然消失不見,像是足球。」
劍城京介久違的提到這兩個字──足球。
天馬沒多說什麼,似乎也能理解他的悲傷,只是繼續靜靜地待在他的雙手之間,任由他抱著。
南非的下午晴朗,透過了沒有關緊的窗進入他們的世界,劍城忍不住回想那道神祕的聲音。
他還記得自己關掉了所有額外的聲響,專注聆聽那道陽光。然而現在,他卻忙著感受天馬的心跳、天馬的動靜、天馬眨眼睛的聲音。
劍城鼓足了勇氣,他對他說,自己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失去,所以其實怎麼樣也無所謂。
應該要是這樣的。
「我喜歡你。」
他把這句話完完整整的送入天馬的耳裡,等待對方的反應。
劍城自認豁達的閉起了眼睛,他沐浴在下午3點的強光中,不知不覺加緊了力道。
「抱歉。」天馬說,「我不是你想像的,值得喜歡的人。」
結果,說不在意是騙人的。
劍城不知自己何時開始樂於和他人分享心事,他把自己在南非的奇遇和白龍說,然而那傢伙專注的點卻不是他的故事內容。
「你喜歡男生?」
「大概吧。」他聳聳肩。
「你這輩子喜歡過女生嗎?」
「沒,我也說不上。」劍城眨眨眼睛,低垂的眼簾在籃球場的微風中漂泊,像在逃避視線。
他接過白龍遞出的運動飲料,咕嚕咕嚕的暢飲著,假裝自己有事做。
「最近才發現的嗎?」
「是吧。」他回答得模糊。
他們倆坐在球場邊緣吹著秋天的涼風而沉默寡言,看著天一點一滴的黑了。
劍城坦白得很平淡,白龍的反應也逐漸平淡下來,他們就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一樣,但其實誰比誰都要忐忑。
這些突如其來的話,讓他覺得這大概是劍城在傷後最勇敢的一次。
「喜歡上夢裡的人嗎?你好怪。」
「我覺得他是真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他說他不是我幻想出來的。」劍城抓起了肩上的毛巾,丟進偌大的運動背包,「我也想過是鬼,但他說也不是。」
「你就相信?」
「沒理由不信啊。」劍城笑了出聲。
他們接著起身,離開陌生十年的籃球場,他們剛剛打得一團糟,用國中體育課的基礎下去打,被隔壁的阿伯找來單挑結果被慘電。
「真的有夠丟臉。」
「都不曉得是誰在扯後腿喔。」
「你啊,智障。」
兩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晃回了劍城宿舍,室友都離開了,只剩下他們兩個,窩在逐漸冷起來的老舊房間。
「欸,我告白失敗了。」
「廢話,他大概被你嚇一跳吧。」
白龍直男式的回答並沒有得到回應,他正坐在別人的電腦椅上愉快轉圈圈,直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劍城凝重的臉色。
他發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,而揚起了尷尬的嘴角。
「其實吼,我覺得你真的很有膽啦……」
「我知道啊,會告白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」劍城說。
他和白龍說他正想著的事無關乎性別,於是很快的又陷回了沉思。
「知道嗎?我覺得他也喜歡我。」
劍城撥手停下對方來回轉動的旋轉椅,好讓他倆能面對面,白龍於是頓了一下,等他吐出接下來的話。
「我不知道為什麼,只是覺得,我對他來說好像也很特別。」
白龍淡淡的看著,劍城京介的悲傷像是苦澀的藥丸,他含在嘴哩,只感受到一點一點沙沙的味道刺激味蕾。
白龍無法反駁,暗自想著,任由這傢伙這麼肖想也好。他於是將苦藥一併吞下肚,擠出了微笑,裝作是甜的。
劍城也回以他一抹笑容。
「只是,我還有個小問題。」
「怎樣?」
「不知道為什麼,天馬他知道了那件事。」
劍城低低的聲線穿透沙啞,聽起來比藥還苦。那件事情,他們兩個心知肚明,卻誰都沒有明說。
白龍倒抽了一口氣,用自認最小心翼翼的話加上自己不拘小節的風格,構成了裝沒事的句子。
「我怎麼知道,下次夢到問他就好啦。」
劍城沒說什麼,只是說了聲好。只不過,在這之後他卻接連過了多天輾轉難眠的日子。
他的日常簡直要被那些沒有夢境的日子折騰死了!就算夢見了松風天馬,但他卻像在玩捉迷藏一樣,一見到他就跑。
一直跑、一直跑,到底在跑三小啊?
劍城京介停下了腳步,他喘著氣擦去自己過度流失的汗水,雙手撐在他缺損的膝蓋上,只是覺得那陣風離自己怎麼越來越遠、越來越遠……
在像是跑了全馬一樣的疲憊之後,劍城總算在波蘭的格但斯克與松風天馬相會,尷尬的眼神交流,是銷聲匿跡12天的後遺症。
他們總算慢下了步伐,在波羅的海的海風中,天馬率先說了對不起。
「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,所以……」
「沒事。」
天馬苦著一張臉,從低頭的影中抬起頭。
「反正你還是在這裡。」如今,劍城能做的只有微笑而已。
反正松風天馬還是在夢中,他不會離開的。他是這麼告訴自己。
之後,走在濱海街道上的他們沒有提到那天下午,燦爛的午後成為了隱藏版劇情。
他其實很想說,想問天馬下一集還有待續嗎?卻發現難以脫口。
接下來又過了幾天回復的時光,電影依然前進。他今天起了個大早,自然而然從夢中醒了過來。
他回想松風天馬在自由女神像前和他揮手道別,那雙眼睛笑得燦爛,用流利的英語跟他說下次見。
他像平常一樣準備起床洗漱,只是,這次卻聽見了某個撕裂開來的聲音。
舊疾的痛從膝蓋一路蔓延到腦門,他感受到神經一絲一絲崩裂,提醒他前一個化為虛無的夢想。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習慣下意識撫摸自己被撞斷的雙腳,心理作用讓他感到很痛,痛得不清不楚。
他無力的躺回床上,本能的來回按壓,想著讓自己好過一點。
他接著又想回天馬。
那個神祕的人佔據了他的故事,把角色列表中的人物都趕走。劍城忘了自己的主修教授,忘了直屬學長叫什麼,因為他的腦袋裡只有松風天馬,那個很神秘的名字。
他無法不去想像,他待在他的世界裡面已經幾個月了,他甚至期待每天晚上能作夢,因為這樣就能看見他。想到這裡,劍城不由自主地扯開嘴角,忘卻了疼痛。
他們昨天去了紐約,下午6點駐足於自由女神像腳下,他忘了時間,不知道經過了什麼或錯過什麼。街頭琳瑯滿目,那雙藍色的大眼睛也是,他渺小的存在因而被吸引。
「好酷,上面是觀景台。」天馬指著女神的皇冠說,看起來津津樂道。
豔陽的色調逐步進入了深色,劍城看著而覺得美,卻盼不得和天馬相同的感覺。
他望著對方淺淺的眉突然皺得深,「你覺得自由女神會死嗎?」
這種提問並不在劍城的構想範圍內,可能還超出了常理,他不了解天馬是把她當成科幻小說的人物呢?還是認為是真實的生命。
於是他清了清喉嚨,正想要笑對方沒有常識時,天馬卻搶先脫口。
「太陽都快下山了,會有人死嗎?」
「誰?什麼死掉?」
「沒有啦,小王子不是說他喜歡看日落嗎,那大概會累死,一天看了44次。」
松風天馬笑著呼嚨過去,把劍城京介當小孩子,明明說自己也跟他一樣20歲的人,卻令劍城從頭到腳都感到了困惑。
劍城靜靜地望著天馬飄移不定的眼神,不知道為什麼,心裡油生了一股摻雜很多感覺的難受。
「如果我們是朋友的話,能不能讓我多了解你一點,例如一個秘密。」他口乾舌燥的開口。
「嗯?」
「我覺得我好像一直都不在你的世界裡,但是你對我來說卻很重要。」劍城抿起了唇,「天平已經傾斜了。」
樂天的松風天馬,說不定是一個很脆弱的人。
剛開始,他是遠遠的看著天馬,並沒有察覺到異樣。可漸漸的,他們的距離近了,他越是試著靠向天馬,他們之間的隔閡就越是明顯。
他沒有拆穿松風天馬的保護罩,他假裝不知道地跑去和他說話、和他環遊世界,直到──劍城京介觸碰了他。
他感受不到天馬的溫度,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牆面,使他的心瞬間跌入了谷底。
他殷切望著天馬些微顫抖的瞳孔,默默地又把他們間的距離拉近,依然被對方深深吸引的他,已經不是床躺於谷底,甚至穿越了地心,尋找松風天馬的質量。
天馬深深吸了一口氣,猜測劍城想知道什麼,或自己能給出的答案是什麼,他的心偏移,就像壞掉的天平上上下下。
過了良久,天馬才理出了頭緒。他隔著透明屏障要劍城把耳朵湊近,沙啞地說……
「我怕我、也喜歡你。」
一陣風竄流的時間,劍城京介來不及感受那句話的溫度,松風天馬就消失不見了。
他撐了重重的頭,像是宿醉般難熬,明明該是讓人感到開心的話語,為什麼他卻笑不出來。
劍城京介的手機在這時響起,是劍城優一。他的訊息顯示,他找到松風天馬的下落,並在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消息。
他急忙的點開LINE,正準備回復對方時卻又跳出了新的視窗。
「T市的市立醫院,605號病房。」
他捧著一束花前來,近冬的日子比想像中寒冷,劍城京介穿著皮夾克,感受點點的刺骨。
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,破壞了長久以來的寧靜,一貫的空氣失去了規律,打亂他本該正常的呼吸。
劍城京介環顧四周後,戰戰兢兢地走上前。
──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松風天馬。
他無法控制的加重呼吸,手中握著的花微微傾斜,他琥珀色的眼睛裡,總算倒映出天馬真實的形體,可是看著看著,卻很痛。
和夢裡的不一樣,這個真實的天馬卻毫無生機,失去所有表情的臉,別於一直笑著的他。
劍城下意識的倒退了幾步,又回到了遠遠看他的距離。他的膝蓋與心同時刺痛了起來,最終,他丟下了探望的花束並落荒而逃。
他衝出了病房,但迎面而來的卻不是寬廣的走廊。差點被撞飛的他趕緊站穩腳步,發現擋在面前的是個身著醫師袍的魁梧老外。他斜眼瞪劍城了一眼,並將他攔了下來。
「來他的房間是做什麼?」那人用一種帶有濃厚口音的日文對劍城說。
「我……來看朋友。」
「你是說天馬君是你朋友?」
醫生挑起了一邊的眉,顯然對劍城的話表示了懷疑,他冷冷的笑了出來。
「天馬君在日本沒有朋友。」
「什麼?」
「聽著,我不知道你是誰,不過別來這裡亂,走錯病房就去找護士問。」他說,說完便扭頭摸上天馬病房的門把,但卻遭到了劍城的阻止。
「Hey, you really……」
「什麼意思?」
老外在他銀色的鏡框間皺起了眉,他毫不留情甩掉那隻限制住他的手,並突出那顆大上許多的肚子。
「Who the hell are you?」
劍城京介頓了一下。
他發現,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天的夢,卻還是無法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,自己是松風天馬的誰?這個答案同樣困擾著他。
他於是倒退了幾步,然後只淺淺的回答了一句──我們是朋友。
老外攤手,擺出了相當不屑的表情。
「那他,怎麼會變這樣?」
醫生嘆了口氣,回答了聲是車禍,便領著龐大身軀前往天馬的所在。劍城急忙跟上前去,跟在他的大屁股後面進了病房。
「你想知道什麼?年輕人。」
「你認識松風天馬?」
「當然,我是他的家庭醫生,現在是主治醫生。」
「家庭醫生?」
「是啊,事實上,我從他三歲就開始幫他看診了。」老外醫生沉重的呼出了氣,「你們是朋友,但完全不知道他嗎?」
劍城京介搖搖頭,將視線放入窗外,他想著避開空間內的紛紛擾擾,只留下了聽覺。
他忍不住摸往自己被刺痛的心,只是覺得糟透了,明明喜歡他什麼的,但是他們卻離了好遠。
他還是被隔絕在天馬的防護層外,只能透著朦朧的玻璃眺望,即使總算見到了真面目,那個沒有靈魂的軀體,依然令他魂牽夢縈。
老外接著拿下了眼鏡,他拎起衣角,輕輕地擦拭他圓框的鏡片,繼續和劍城娓娓道來。
「那你可能不知道,天馬君是英國日僑,他從小在英國長大,偶爾才會回日本。」
他接著將眼鏡端正的擺回視線中,喬了喬角度,「所以我才會驚訝的,你是和天馬君怎麼認識的呢?」
劍城沒有回應,只是默默低下了頭。
「天馬君大學二年級的時候,在日本出了車禍,差不多三年前的事,不然這時也該畢業了,他說他想環遊世界,很偉大的夢想呢!」
醫生欣慰的口氣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孩子一般,他細細的看著閉上眼睛的天馬,接著湊近。
「其實他都聽得到我們在說什麼,只是他張不開眼睛,也不能說話,但是他聽得見。」醫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「這就是植物人。」
他的口吻摻雜著淡淡苦澀,卻又有些豁達,只見他輕輕捧著天馬冰冷的手,為他抵首祈禱。
「醫生,你相信夢會互相連結嗎?」
他輕輕抬起頭來。
「天馬他出現在我夢裡了。」劍城嚥了嚥口水,「我是在夢裡認識他的。」
醫生聽聞,接著揚起了微笑,「我是學習科學的,但我知道,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用科學解釋。」
他接著鬆開了天馬的手,緩慢的坐回了位子上,「我不知道夢境是否會連結,但是有時候你可以相魔法。」
「聽說他在那時,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孩。」他深邃的藍眼睛意味深長的看著劍城,「其他的,就任由你猜想了。」
劍城京介在剎那凍結了心思,他聽著醫生口中道出的話而無法動彈,腦海中的齒輪,一點一滴的,失去了運作的聲響。
沒有人發現,悄悄的,在一旁只能聽著的松風天馬,早已淚眼婆娑。
11月中旬,在幾次通霄與逃避之後,劍城終於作了夢,他們這次於曼徹斯特會面,晚間7點的英國颯颯,是強烈的北風。
他眼看天馬突兀的站在人群中,灰藍色的眼睛卻不如以往清晰。
「對不起,殺了你的足球。」天馬道,突如其來的道歉成了那天之後,他們的第一句話。
劍城京介深深吸了一口氣,他無可避免的顫抖著,將一切歸咎於入冬的夜風,但誰不知道?明明是太多傷心的因素交會在一起。
天馬看著劍城苦喪的臉,在街燈下產生出黑暗的影子,他不亞於歐美人出色的輪廓,印在柏油路上。
他接著拉劍城遠離了人群,走往無人的巷弄裡。
跟著坐下的劍城躬起身子,將雙膝環抱入懷中,無神的眼睛望著有限的前方,「那天在病房裡,你都聽見了對嗎?」
「嗯。」
「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,是嗎?」
他點點頭。
「之前你問我,是不是討厭撞我的人,是不是需要足球,也都是因為這個?」
劍城京介向左看去,見天馬又很輕很輕的點了頭,然後瞇起了眼。劍城搓揉自己快被凍僵的雙手,聽著視線外的腳步聲參差,心中踏著紛亂的步伐。
他深深皺起了眉心。
「所以,你是因為想讓自己不要有罪惡感,才對我這麼好的嗎?」
「不是這樣的。」
天馬放大了音量,他睜著他的大眼睛看著劍城,他嘴裡喃喃著「不是」,像壞掉的八音盒,裸露出沙啞的聲音。
「原本我只是想跟你道歉。」天馬將寒冷的雙手放入大衣口袋,「可是我發現你恨我,我開不了口。我怕承認之後你就會離開我,就像你的足球離開你,可是其實我也是,我也一無所有。」
天馬張大了眼睛,與劍城四目相對,一陣一陣的鼻酸卻襲了上來,天馬故作冷靜的擦去了眼角。
令人更加難過的是,故事越走越遠了,但松風天馬臉上的笑容,卻也一併遠走。劍城發現,距離天馬上一個真心的笑,似乎已經隔了好久。
「我很抱歉,要是我死了,可能還對你有個交代……」
「不要亂說!」劍城吼了回去,「這種事情怎麼能開玩笑……」
「我很認真啊。」
空靈的水晶音樂此時在街角響起,玻璃櫥櫃架上的八音盒售出,它被安穩地捧在女孩手中,音符被轉開來。
直到聲音逐漸淡去,離開了聽力範圍。
劍城還是聽著天馬的話,學天馬聽著好多好多東西,但到頭來,卻只有心碎的聲音在耳邊迴盪。
如今,不再有八音盒的旋律,不再有陽光的聲音,劍城闔上雙眼,咬牙切齒的聲音成了唯一。
「如果我告訴你我早就不在乎了,能不能就別再講那些話?」劍城說的話像是懇求。他酸澀的一個字一個字,艱辛的送出口。
他把剩下的目光都留給了天馬,只是,那雙藍色的眼依舊虛虛實實、飄飄渺渺。還是那樣,像是不存在。
「可你是在說謊啊。」天馬說,「那不是你的夢想嗎?」
「以前是啊,但我現在的夢想是環遊世界。」
他偷偷摸摸的握住天馬瘦小的手,再度試圖觸碰他,即使碰到的是冰冷的牆,但這次,他知道自己不會放開了。
因為,鬆手比堅持還要難了太多。
「我是真的不在乎了,從跟你告白那天,我就已經放下了,然後我,也只剩下你。」劍城接著拍拍他,「所以相信我,會醒過來的。」
天馬沒說什麼,只是露出了苦笑。他接著把身上的外衣脫去,為劍城披上,最後留下了一句──「我已經沒差了。」
他來不及推辭,天馬便這麼說道。劍城於是拉緊了風衣,他轉頭看著天馬引人注目的側臉,深長的睫毛輕搖盪擺。
他無法控制的上前湊了上去,他的唇停留在曖昧的地方,鼻尖輕輕摩擦著他的肌膚,天馬的臉頰從薄冰中瞬間融化。
「這時候想偷親會不會太過分。」
「不會。」說完,就豪不遲疑的印上了嘴唇。
Day 88:How weird!
吳哥窟……怎麼說,是個很神奇的地方,就像迷宮一樣一直繞一直繞。
柬埔寨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又神秘的國度,對這完全沒有一點文化知識的我,只看到數以萬計的浮雕什麼的。
但是見鬼的,天馬卻都知道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個故事。
他是怎樣,飽讀詩書喔?
這傢伙還利用他的語言優勢,順便當了兩個西方人的嚮導,這讓我這個學語言的情何以堪!
然後,昨天親了他真的尷尬死了,媽的。
Day 89:失眠
Day 90:失眠
Day 91:A sorrow movie
好總之我們去了芬蘭,他拉著我看了場電影。
雖然上過很短的芬蘭語課,但該死的我都蹺掉了,所以基本上我都聽不懂。
畫面中的故事是個悲劇愛情電影。
然後天馬哭了,在故事的尾端哭了。
那個很難過很難過的劇情,不需要語言明明也讀得懂的,但是我卻一點也不想流淚。
在那個瞬間,我唯一想做的只有好好抱住他而已。
然後聽說,那傢伙居然聽得懂一點點芬蘭語。他爸媽肯定是外交官什麼的吧。
Day 92:The distance between Geneva(日內瓦) and Alp
來到這裡我才知道原來瑞士首度是伯恩,那傢伙還一副「你不知道嗎?」的樣子調侃我。
虧我的夢想還是環遊世界,雖然可以說是借了他的夢想,但還是顯得我很沒有涵養啊。
我們從日內瓦搭火車一路往阿爾卑斯山走,最後到了一個什麼少女峰火車站──全歐洲最高的火車站。
如果可以,我跟他說他想死在這片雪地之中,因為很美。
但是他卻回我說,死在那麼美的地方很煞風景,不如死在不知名的地方,這樣的話,就會覺得死掉也無所謂了。
哪來那麼怪的死法。
Day 93:The most beautiful night in the world
帛流不愧是太平洋小島,整個充滿了海島風情。
只可惜,來的時候不像想像中的陽光沙灘。夢中的這裡一個人也沒有,我們只能走在白色沙灘上望著黑暗的天際,海與天融合成一片。
要論夜景,感覺就是要去東京鐵塔看城市的夜晚,但是我卻差點忘了可以看星星。
很高興能在這個小島看見那麼漂亮的夜空,日本也有星星那麼多的地方對吧。
希望,等他好起來後,我們一起去看吧。
Day 94:Why the 11 pm scenery made me wonder……
Day 95:Have he ever existed?
Day 96:His blue eyes, smile, behavior and sound surrounded me. As if he were approaching.
Day 97:But he rapidly departed from my sight.
Day 98:If he’s my sun, could I expose to his light permanently?
Day 99:It seems that I could hear his sadness on that day. That day, when everything was destroyed and never recovered again.
今天又去探望他了,遇到他的父母,遇到了外國人醫生,我們什麼話也沒說,只是都靜靜地望著天馬。
雖然不該有這種想法的!明明不該有的!但我還是好害怕──萬一、他再也醒不來該怎麼辦……
我該怎麼辦?
失去足球後,又失去了他的我,該怎麼辦?
我只剩下你了,你不是也這麼說嗎?你也只剩下我。
所以如果你也消失了,那我,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。
松風天馬,是我的心靈寄託。
不知不覺,和天馬相處的日子過了好一段時間,三個月的旅程,現在回憶起仍像一場夢。
冷冽的平安夜,劍城京介縮在被窩裡看著雪花紛飛的窗外。所有的心思也隨著一點一點落了下來,他彷彿沉降在未知裡,不安的種子在雪地發芽。
在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後,最終,劍城帶著忐忑的心敗給睡意。
這次的他們,並非會面於美洲的渡假勝地、大洋洲的海島、或非洲的原始部落,一切的景觀印在劍城眼裡格外的熟悉。
不知道是誰沒在風雪夜前把衣服收掉,男二舍的頂樓被五顏六色的拼圖填滿。他謹慎且緩慢的向前。
一路走來的第100天,他依然與他的背影相遇。
那個一直以來追逐的身影突然真實了起來,好像再也不是模糊的看著、再也沒有冰冷的透明牆。
他於是逆著風,走往他殷切期盼的那個人。
等到松風天馬完整地出現在他眼前時,劍城的眼眶失去了防備,他無法控制的哭泣,留下的淚與雪輕巧的融合在一起。
他無助的像個孩子,好像進入天馬的玻璃罩後,鎖在裡頭的悲傷因子燻的他眼紅。
「能感受到我的難過嗎?」天馬回過頭,露出溫柔的樣子,「我的世界裡,是由傷心組成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我感覺不到快樂。」天馬這麼回答。
寒冷的天,將兩人都凍得直發抖,但是對與泣聲為伍的劍城來說,他卻分不清楚是哪一種。
就像,現在微笑著的松風天馬,究竟是難過或是開心,一切都不得而知。
「那跟我一起作夢的時候,你也很難過嗎?」
「嗯。」天馬點了點頭。
他終於以真實的面貌出現在他眼前,那個身著病人服的瘦弱軀體,咬著牙被風吹得輕搖蕩擺。
就像初次見面一樣,那個很美的身影,他依舊、依舊無法忘懷。
於是他瞇起了眼,回想那個神祕的人,在莫名其妙的闖入他的人生後,開始了為期100天的導覽行程。
「松風天馬,英國日僑,今年23比我大三歲,會很多語言。是一個出現在我夢裡的瘋子,到處帶人環遊世界,明明時常笑,卻是裝的;明明要別人開心,自己卻很憂鬱;明明喜歡我,卻說,他害怕喜歡我。」
劍城想了又想,這樣一個奇葩的人,到底是誰。
過了這些日子,他還是覺得自己並不瞭解松風天馬,那些他微笑背後的理由全都是陌生的。
那個最初始的疑問,打從一開始就沒能解開,就算在真的相見了以後,喜歡了以後,他仍舊找不到定位。
「你確定,你不是什麼漫畫人物嗎?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還是鬼嗎?」
「也不是。」他搖搖頭。
「那你,到底是什麼?」
天馬的沉默凍結了雪和夜晚,只剩下風的聲音帶著空靈的聲音流過。
只見他一步一步向後退,與劍城再次拉開了距離。遠遠的,他看見天馬的眼裡充斥著淚光,耳畔傳來天馬悲傷的聲音。
劍城的心隱隱作痛,又犯了老毛病,難以動彈的雙腳在寒氣中顫慄。他緊咬住下唇,一顛一跛地走往始終吸引著他的質量。
只是那再次築起的隱形障礙,卻使測量質量的天平東倒西歪。整個世界像被扭曲一樣,失衡的心使劍城站不穩,他被狠狠砸碎的雙腳已不足以支撐,而應聲倒了下來。
松風天馬沒有因此逗留,他闔上眼,毫無牽掛的離開劍城的守備範圍,直到碰到架高的頂樓圍牆才停下腳步。
就在他看見松風天馬走到生與死的邊緣時,他的心抽動了起來。
「你在,做什麼……」
「做一件我三年前就該完成的事。」
「你不要鬧了,別鬧了。」
他的眼神恐懼,把天馬泰然自若的樣子烙印在腦海。他爬上頂樓外緣的架高台上,無視了劍城的呼喚。
雪落下多少,他就後退多少,一點一點的,他赤裸的雙腳一步步向後走。
「就算是在夢裡也不可以有這種想法的,不要這麼做!」
他緊握住雙拳,從世界以外爬起來,以艱難的步伐往天馬的方向邁進。
「我明明,只剩下你了,你不也是嗎?」
他搖頭。
「你之前那麼說的。」
「那就當我說謊了。」
「我不管,你這混蛋!」他屏住氣,抵抗痛心疾首的感覺,「不要丟下我!」
劍城抿起了唇,他壓抑住又想哭泣的衝動,趕緊摀住了嘴。
松風天馬站在頂點,隨著浸漸強大的冷風搖擺,像是一幟飛舞的旌旗,鮮紅的色塊佔據他的眼。
「不要死,好嗎?」
透明的枷鎖在此刻瓦解,松風天馬的周圍漫起點點光芒,月色覆在成千上萬個玻璃碎片上,與雪一同殞落。
劍城最後,只來得及伸出他顫慄的右手;來不及的已由北風繾綣帶走,徒留下他與模糊的地平線,融合的模樣。
悲劇的男主角從夢中驚醒,如今已10:08分,他依然翹掉了早八。
他的哭泣失去了聲音,淚痕蓋過了夢,蓋過了穿越空間的思念。
如今,他唯一能做的,只有失魂落魄的細數著與松風天馬相遇的時光,還有聆聽那望塵莫及的陽光。
(完)
好,我這篇文章差不多打了有快兩個月,本來只是想在萬字以內結束的我還是硬生生飆到1.6w
基本上之後會再開一個番外篇,講的是天馬的故事。
所以包括文章裡提到的玻璃罩、夢境、聲音都能得到解釋。
雖然已經透漏了不少啦但是番外會解釋得更清楚(應該ㄅ
然後文章裡關於天馬的年紀,一下說是23一下又說是20,其實是因為車禍時的天馬是20歲,被困在植物人身體之後過了3年後,遇見了劍城。
因此當初在和劍城介紹自己時,基於心理年齡是20歲因此給出了這樣的答案。
但知道真相後的劍城自然也就明白了天馬的真實年齡。
原來是大葛格
之後就請各外靜待佳音吧!
最後廢話一下,刻印怎麼那麼好看又難看((精神錯亂
除了回學校那集以外其他都畫好醜
但是明日人的身世怎麼哪麼苦哇!雷門的大家都在跟把拔馬麻相親相愛,只有他在旁邊乾笑(我抱抱
小時候那麼可愛又那麼乖,留言區就不要在黑小天使了好ㄇ
那麼Q哪黑得下去啊嗚嗚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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